这话问得近乎幼稚,崔玉娘好容易才维持住了脸上的微笑:“自然不能全信,毕竟各个府里规矩不同。与其临阵磨枪,倒不如先选两样不要紧的事,让他上手试一试,能不能用自是一目了然了。”
王氏也笑着应和:“崔夫人说的是,这管事能不能用,总要试一试才知道。”
堂屋里本来就静,这番话自然大伙儿都听了个七七八八,原本是再寻常不过的道理,但从崔玉娘嘴里说由,众人少不得点头赞同,纷纷表示自己深受启发。只有于氏身后那位高个侍女突然抬头看了琉璃一眼,又看了看屋里这些人,嘴角微微一挑,默然垂下了眼帘。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琉璃笑着提高了声音:“多谢两位夫人指教,原来要选真正能独当一面的人,不能听信推荐,更不能只看出身,而是先要考究一番,瞧清楚本人是否有那个能耐,能否胜任那份差事。如此,才能选到真正能帮着家主处置庶务的人才。妾身受教了!”
有人笑着应了声“库狄夫人太客气了”,更多的人却立刻意识到不对,略一思量便明白过来——这位库狄夫人说的是如何选管事吗?她说的,分明是朝廷的吏选!裴少伯的新选法中,最让人诟病的就是第一关的试判。这选拔官员要先考量他们判断案情、书写公文的能力,和挑选管事先要试一试他们的能耐,说起来还真没太大区别;毕竟为人臣子者,替天子教导庶民、处理朝政,和管事们替主家约束奴婢、处理杂务,的确颇有相似之处,可这事岂是她说的那么简单……王氏脸色微暗,随即便笑了起来:“话是如此,不过适才崔夫人也说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其实是极少去外头挑管事的,平日用人都是从世仆里挑选。毕竟他们知根知底,又是打小便知道府里规矩的,总比外头那些厮混于市井间的奴婢强上百倍。其间的道理,日子长了,库狄夫人自然会知晓!”
这话绵里藏针,极有锋芒,琉璃却像没听出来,依然笑着点头:“夫人说得是,有些事原是要慢慢摸索。不过琉璃也听说过,这百年世家,其实也忌讳几家管事们互为姻亲,上上下下把持着家中的要紧位子,到后来,主家要做什么事情,还要看他们的脸色。却不知夫人若是遇上这样的情形,会如何处置?可会让那几家长长久久如此风光下去?家中如何才能主仆相得,主家能省心省力,管事们也能永世安稳?这些事琉璃都是不大懂的,日后若是有暇,还望夫人能细细教我。”
王氏心里顿时一沉,琉璃说的这些,她自然更有感触——家里世仆多了,难免如此,有时家主弱了,还真拿这些根基深厚的管事们无法可施。但更多的时候,只要家主下了决心,那些管事迟早会被清扫出去,为了一时的权柄面子,把几世攒下的体面和家底都赔得精光!要说到长久,也只有那些安分厚道的管事,不贪权柄,当退则退,再为家人求个恩典,倒是别有一番安稳的前程……隐隐间似乎有一连串东西在脑中划过:贞观年间先皇编制、打压高门的《氏族志》,当今帝后前些年将长孙家连根拔起的辣手,对王家、萧家、柳家的株连,皇帝几次指责宰相们未能推荐贤才的愤怒……王氏只觉得仿佛有一盆冰水从头顶直灌到脚下——难道说,天子对这几家高门大族早有不满,这次的事情其实不是裴少伯的主意,而是皇帝精心布下的棋局,就看谁会跳出来作崇?看谁会贪恋权柄?
她心头发冷,脸上的微笑都有些挂不住了,扯了扯嘴角点头道:“好说,夫人客气了。其实夫人灵心慧眼,有些事我也要多向夫人多多讨教才是。”
堂屋里的官眷们原本多是听一句话便能想出十句意思的高手,不少人听着琉璃那一问,就已感觉有些不得劲,听见王氏这样一答,更是不安起来。满屋子人一时都默然无语,各自暗暗揣测,越想越是惊疑忧虑。
那两盘歪歪扭扭的菜依然醒目地放在众人面前的案几上,却再也没有人能笑得出来。
于氏婆媳相视一眼,眼里都带上了笑意。于氏便笑着扬声道:“不说这些俗务了,大伙儿还是先尝尝这两道菜吧,虽是凉盘,搁得太久了却也少些滋味的。”
她又转头看着琉璃笑道:“大娘,这肉脯是你昨日送过来的那种吧?我品着倒还开胃,待会儿你也教教阿罗怎么做,可不许藏私!”
罗氏也笑:“正是,大娘要好好教教我,我往日里也学了几手,可回家一做,阿家总觉得我做的菜寡淡无味,让我多向你学呢!”
下面有人应声答道:“郡公夫人莫怪老夫人偏心,谁家都是一样的,这隔锅的米,原是要格外香些!”正是十三娘笑着接了话。她这样一凑趣,好几个见机得快的女眷也跟着笑了起来。
琉璃一本正经地点头:“好办得很,下回阿嫂就从我这里带些现成的回去,说是你做的;再做一些出来,说是从我这里拿的。阿母再说你,你不就有真凭实据了?”
于氏哈哈大笑:“你们这几个促狭鬼,打趣了不够,还要作弄我!”
十三娘忙道:“老夫人明鉴,是库狄夫人和罗夫人要作弄老夫人,十三只是说了句实话,跟她们绝不是一伙的,可不能被连坐了去!”
几句说笑下来,堂屋里气氛渐缓。过得片刻,婢子们将第一道热菜端了上来,却是眼下刚开始流行的罗汉菜,是用十八种素菜做成,难得的是菜色清爽,汤汁鲜美,比一般寺院做的竟是更为可口。
有人突然笑道:“今日这道菜倒是格外应景!”
琉璃抬头看了一眼,没见到开口之人,却有不少双眼睛好奇地看了过来,转念间几乎苦笑出来:那位“罗汉”么,别说自己是事后才听说的,连裴行俭都是一头雾水,只道大约没什么坏处,只是有些事更要抓紧准备了……此事她也不知如何解释,索性微微一笑:“哪里,菩萨罗汉都是大慈大悲,保佑世间平安的,这道菜,也不过是取一点与人为善、清净慈悲的意思罢了。”
好些人都微微一怔: 与人为善、清净慈悲,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琉璃瞧着那些若有所思的面孔,默默地垂下了眼帘: 这一次,她们真的是想多了! 不过裴行俭说得好,世人若是想得多了,做得只怕就会少些, 没坏处……一片安静之中,门帘一动,一个小婢女蹬瞪地跑了进来:“启禀娘子,门外来了两位大长公主,说是要来暖宅!”
第十九章 来者不善以势逼人
延寿坊的东南隅早已是人流填塞。
那宽阔的坊间大道上,仿佛毒然间生出了一大片仪仗的丛林。 但见六十名身着绛袍的武士手持长戟,三十六名彩衣飘瓢的侍女高举仪扇,羽毛与寒光齐飞,锦绣共长缨一色;加上六名持青布仗袋开道的侍卫、十六名夹车而行的内侍和六辆装饰精美的副车,这气象,端的是肃穆森严 。
在这上百人马众星捧月般的环卫之下,两架原本已十分醒目的厌翟车自然愈显气势逼人 。 朱色车壁上雕接的五色程羽在正午的阳光下流光溢彩,固然是华贵不可逼视,而那四匹由黑白皮革装饰的陇右健马更是带着一股森冷的威仪,几乎令人望而生畏。 在马头正前方不到五步处,就是裴府的乌头大门——这两架厌翟车以及随车的卤簿,竟是将裴府大门和门前的道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这副砸场子的架势,顿时将附近几条街的闲人悉数吸引了过来;被仪 仗堵在大道两端的行人车马也是越来越多,没过多久,宽阔的坊间大道上 便挤得水泄不通。
苏庆节一脚跨出乌头大门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戟扇如林、人头攒 动的壮观景象,他的脚下不由一顿:这卤簿仪仗,四品以上官员官眷自然 都有,但平日出入谁会带上这些?更别说堵在别人家门口!他忍不住转头 看了看身边的裴行俭,却见裴行俭只是笑微微地看着眼前的两辆马车,语气里也是一派轻松:“阿兄,咱们这便去迎迎两位大长公主吧! ”
两人并肩走到了厌翟车之前,刚要躬身行礼,面前“啪”的一声,却是有人将一张旧毡毯直接丢在了两人脚下。
苏庆节脸色顿时微变:这是做什么!按大唐朝廷的惯例,三品以上官 员见到亲王公主可免下拜之礼,自己这二品郡公自是不用磕头的;而像裴 行俭这样官居四品的朝廷重臣,也只有正式参见皇室中人时才需要顿首问 安,断然没有在大街上冲着马车跪拜的道理。众目睽睽之下,裴行俭若是 拜下去,自然颜面扫地,可若是不拜,看今日的架势,这两位只怕不会善罢 甘休……他眉头一皱,正要开口,裴行俭已踏上两步,从容长揖一礼:“臣裴行俭 见过两位大长公主,相迎来迟,还望大长公主恕罪。”竟是眼角都没瞟那毡 毯一下。
车旁的内侍立时脸色一沉:“大胆! ”
裴行俭依然笑容温雅:“内侍请息怒,裴某焉敢无礼,只是尚未请教两位大长公主有何贵干,不敢贸然行事而已。若大长公主是有话相询,待裴某答过之后,自会恭送两位大长公主;若是有事登门,这天寒地冻的,裴某又岂能将贵客耽搁在门外?自然要请两位大长公主先入篷门,再叙礼仪。 何况章武郡公在此,内侍不必呼喝得如此大声,若是让郡公误会了,岂不是不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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