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辛可没那个自信,她能改变姜二太太。
就是她自己,如果不是经过极度煎熬的死刑,只怕也不会改变多少。人性是最难挫动的东西。
姜辛陪在姜二太太身边,沉默的看她默默流泪。她不禁狐疑的想,一个人身体里究竟有多少水份,怎么母亲水米不进,愣是能从日出哭到日没,从天黑哭到天明呢?
姜二太太哭了半晌,折过身来,用苍老的疲乏的面孔望着姜辛,喃喃道:“娘的甜甜,你怎么这么命苦?娘只恨,恨自己没本事,没出息。也不知道娘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孽,要报应到你身上……”
姜辛平静的道:“娘,我想分开自己过。”
姜二太太惨然的道:“自己过?呵,你真是白日做梦,你是个姑娘家,离了姜家,你能成什么样子?不说嫁人,就说这一年的药钱,你拿什么负担?”
姜辛宛如被人打了一记闷棍,她怔在那里。心口是木的,早就不知道什么叫疼痛,可此刻却尖锐的叫嚣着,让她一阵一阵往上涌着苦涩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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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艰难
姜辛满心都是苦涩。
从来没有哪一刻让她如此痛恨“甜甜”这个乳名。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怨恨自己不是个男孩儿的?
她记不清了,也不记得这种怨恨是怎么转变的,总之她变成了只知怨恨,心地狭隘的女子。以至于她都忘记了当初为什么怨恨。
可这种怨恨却在她的骨子里扎了根,哪怕重新活过来,被姜二太太这么一说,脑海里被堵塞住的地方宛如裂开了一个大口子,混浊的水流搅着泥沙,以洪洪汤汤之势冲击过来,让她再一次无比厌弃的痛恨和懊悔自己为什么不是个男儿身。
如果她是男儿身,起码还有一条捷径,可以离开这个家,可以重振姜家二房门楣,甚至能够娶妻生子,替姜家二房延续香火。
就为了哪怕只有这一项功能,也没有谁会怠慢她,姜大太太或是姜三太太对她哪怕再有微词,可谁也不敢妨碍姜家二房传承延绵。
姜辛恨不能撕着头发大声号叫。
她生而为女,不是她能选择的,如果可以,她宁可死了重新投胎,也不愿意再回来将苦难的过往重新经历一遍。
可她的出生不是她能决定的,以至于她的重生就更没有一点选择权。
但现在,姜二太太无心的轻视让她有拆骨剥筋般的疼痛。
她也想问问姜二太太,为什么当年要生下她?!为什么,为什么啊?
现在,她却只会用这种口气质问她,她离了姜家算什么?姜辛忍不住冷笑,是啊,姜二太太嫁进了姜家,哪怕是死,她也是姜家人,姜家不算大富大贵,却也是小康之家,姜二太太完全可以衣食富足。/
可她姜辛不一样。她今年十七了,随着年龄越来越大,她就成了姜家的耻辱,多给她一口饭,姜家上下老小都要嗤之以鼻。就算她嫁出去了,那也是泼出姜家门的一碗水,生也由她,死也由她。
母女又如何?亲人又如何?各自的痛都在各自身上,哪怕是母女连心,真的能感受到对方的疼痛,也是束手无策,无可耐何。
姜辛感受到从自己心口发出来的冰冷的气息,听见自己说出来的话和隆冬廊檐下那尖锐的冰碴子一样冰冷:“谁说的?”
是,谁说的?她生在姜家,姜家对她就有一分责任。她有能力时可以回馈,可她没能力时必须要仰仗。这会的仰仗也不算可耻,至少,她能尽量不做姜家的拖累。
姜辛艰难的闭上眼。
似乎有一只温暖修长的手抚上她的眼角,那里曾经聚集了一滴晶莹剔透的泪花儿,渗透在那人的指尖,仿佛揩去了她二十八年的委屈和苦痛。
尽管那一刻的疼痛是他带给她的,可她也是在那一刻才明白“痛快”的意义。
姜辛豁然睁开眼。
温暖修长的手消失了,她下意识的去抚自己的眼角。还好,没有泪珠儿,她唯今最痛恨的就是这无用而又无力的眼泪了。
姜辛缓缓而喃喃的道:“谁说的?我不是白日做梦。”她终于缓过神来,望定姜二太太那疲乏而苍老的容颜,坚定的道:“总会有办法的,人不能让困难憋死。娘,祖母说了,要在我院子里设个小厨房。”
姜二太太边拭泪边蹙眉道:“老太太这又是出什么妖蛾子?设小厨房?她怎么想的来着?设小厨房就要添人,这月钱谁负担?和外头一样,谁会到咱二房来?还有,这一应开销谁来负担?由公中出?你那三婶娘的吐沫就能把人淹死。”
姜辛自嘲的想:看,眼前的母亲就是她曾经的自己。遇到事情,想到的全是难处,往往连最美好的希望都不敢肖想,已经被这份恐怖打击的连连后退了。
姜辛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并不把姜二太太的话放在心上:“祖母的意思,是把公中的份例交到我们自己手里,人手也好,一用物什也罢,就是肉菜果蔬,也由我们娘俩一手调派。”
“这……这怎么行?”姜二太太惊慌的道:“人心难测,你我两个后宅院的女人家,怎么打理得起来?甜甜你还小,又不曾读过书,也不曾学过管帐,我,我又多年不理事,这几年越发精神不济,叫我看帐本,看也是白看,还不是眼睁睁的被人糊弄了?”
姜辛对姜二太太几乎不报什么希望的道:“我没管过,可以学,如果母亲无暇顾及,那我跟祖母说,讨一个外院管事的妈妈过来帮我。”
姜二太太一连声的摇头:“这哪成?这不行,这肯定不行,甜甜,娘跟你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人嘴两张皮,说什么的都有,尤其这底下的婢仆,那传起主人家的谣言来,可是要多离谱有多离谱。咱们哪经得起?不成,不成,就像现在这样挺好,你我娘俩,能有口饱饭吃,有一年四季的衣裳已经足够了。你不知道,当年我在闺中,没日没夜的做活计,就为了赚那么一日三餐柴米油盐钱,娘的眼睛就是那时候生生累坏了。嫁到姜家,你爹没给我什么福享,可到底不用像你舅母那样,好说也三四十岁的人了,儿子都娶了媳妇了,可还整日替人浆洗衣裳,逢年过节,连顿肉都吃不上……”
姜辛:“……”
这世界上,最不能做的事就是比。老话都说,人比人气死人,那是在你自以为自己很幸福的时候和人比,会发现这世上永远有比你还要幸福圆满的人。
人存了嫉妒之心,就容易把自己气坏。
比惨也一样,在你以为自己痛到活不下去的时候,你永远都会发现你的脚下,有许多比你还要悲惨的人。
大概对于姜二太太来说,她娘家兄嫂就是她最后的庆幸和安慰。因为她离开了那个家,所以那个家里的人所经受的苦难,对于姜二太太来说就是不痛不痒的故事。她因为远离,就永远有一种站在岸上看别人湿了鞋的庆幸。因为不必亲涉其中,她就永远有一种痛却能置之事外的安慰。
可这庆幸和安慰是她的,不是姜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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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门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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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辛双手绞在一起,垂头无语。
半晌,她蓦地站直了身子,俨然是一种孤注一掷的气势,她的视线落在姜二太太的脸上,到底有如冷气呼在了有温度的瓷器上,很快结成了一片模糊的水气,无形之中就温柔了些许:“娘,我不想再这样活下去。”
仅此而已。
“如果以后,女儿有什么地方做的不那么合适,还请娘多担待。”姜辛眼里多了一分决绝。
姜二太太坐起身,不解的道:“我,我担待什么?你这孩子怎么说话这么颠三倒四的,你,你到底想做什么呀……”
姜辛没有给姜二太太明确的答案,因为她也不知道,她现下也不过是摸着石头过河而已,至于水深水浅,她该如何应对,她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姜大太太很快叫了人在姜辛的院子里设了灶台,又送了厨房用具,还特意拨了两个手艺好的婆子以及四个打下手的小丫头。
她四下望望,问站在一旁兜袖站了半天的姜辛:“二太太呢?”
姜辛将视线从一直打量她的婆子丫鬟的脸上转过来,道:“母亲身子不舒服,大伯母有什么吩咐,只管吩咐给侄女吧。”
姜大太太也情知这是二太太又闹脾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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