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哲再度微怔,问道:“你要做什么?”
那男子挣脱了伙计,勉强站直身子,朝着章哲一拱手,道:“因为学生也要去姑苏。”
他这么笃定章哲是要去姑苏,章哲也不好隐瞒,只说去寻人,陈状师便厚着脸皮请求搭乘一路。
两人不免寒暄两句。
虽说并不相熟,但章哲是认得他的。
当初他到了京城,尽管章二老爷有本事把姜辛所做之事抹得一干二净,并把替姜辛写状纸的陈状师随便找了个由头打了一顿,想把他驱逐出京,但陈状师是落第的秀才,腹中颇有些墨水,只因家贫,始终无缘科举,这才一再耽误,在京中盘桓数年,也认得几个朋友,是以养好了伤,仍在京城替人写状子。
章哲见过他数面,还是得益于姜冽始终不肯弃寻找姜辛的一切蛛丝蚂迹,只是那时候他对姜辛的态度十分冷漠,看见姜冽和陈状师有所争执,也没当回事,此刻听陈状师说起要去姑苏寻一位苦主,并且听他形容,十有八,九都和姜辛相似,他这才留了意,细问之下,才知道当日姜辛来京里就是托了陈状师写的状子。
震惊自不必言说,章哲心里说不出的懊悔,如果他当初没那么偏激就好了,说不定早就找到了姜辛。现在说“如果”自然没什么意义,他便自曝自份。
陈状师惊讶的打量他:“原来你早没事了?”惊讶中也有几分遗憾:“尊夫人现下如何?当日府尹成大人要开堂,学生遍寻京城,都没寻到尊夫人,还一直担心她遭遇不测……”
章哲摇头:“我与内子不幸走散,半年来,始终没她的消息,敢问陈先生又是为何要去姑苏?”
陈状师表达了对章哲的同情,对姜辛当初的勇气十分赞赏,最后才叹口气道:“我替人写状子也有些年头了,撤状、反悔的人也不知凡几,尊夫人无故失踪踪,我原本也不会好奇多事,可府尹成大人给学生安了个大罪名,说我无故擅告命官,居心叵测,形同谋逆,差一点儿就要把我流放。学生虽然家贫,可始终牵绊着科举,心系国事,妄想有一天重新科考,能够为官造福百姓,若是被流放,此生便与仕途无缘了,就是为了洗清学生身上的罪名,就是为了洗清学生身上的罪名,也想寻到尊夫人,不管她是不是还要继续告,总得替学生把罪名洗清才是。”
第377章 、佐证
送上第二更。
章哲对陈状师十分抱歉。
不管怎么说,他当初帮姜辛是出于仗义,却连累得他自己差一点前程不保,于情于理,自己都有义务帮他洗清罪名。
章哲代为替姜辛解释,道:“非是内子言而无信,耐何她出了点儿小变故……”他言辞恳切,愿意替他做证,务必把这一无辜罪名洗清。
陈状师长吁一口气,道:“这样最好,那学生多谢公子。哦,还有,此次有劳公子援手,待公子回京,学生必定将银钱还上。”
章哲想,这才是一饮一啄,皆是前定呢,若不是陈状师当初帮姜辛,自己也不会对他有印象,若无印象,此次也不会出手相帮,他此时落魄,却心地纯善,意志坚定,且观他谈吐,察他做事,也不是那种愚昧不知变通之辈。
他一向深知人不可貌相的道理,这位陈状师现在了了,将来却未必没有大好前途,自己既然决意踏进仕途,自然多个朋友多条路。
因此忙道:“先生待内子有救命之恩,在下无以为报,些许银钱何足挂齿?”
陈状师对章哲十分感激。他是个知恩图报的,当初帮姜辛是一时意气,就算索要当日酬银,也该对着姜辛要,现下见章哲磊落大方,也就不再计较。
章哲又留下一百两银子给陈状师,嘱托店里的小伙计务必给他煎药,好生服侍,这才别了陈状,径直打马去了姑苏。
故地重回,章哲是百感交集。可有时候,人生路是没法回头看的,只能化惆怅为勇气,一往直前的往下走。
他和姜辛曾经住过的院子仍是空落落的,门上挂着大铜锁。这把锁,还是章哲临走前自己亲自挂上去的,原以为是想锁住过往,并且没有再回还的打算,可这不到一年的时候,他就又回来了。
他开了锁,自己推门进去,仿佛往日的音容笑貌还在,他不过是出了一趟寻常的远门,回来时有杜叶、杜藤热闹热闹的接着,二门处有姜辛温婉温暖的浅笑。
他一时怔在那,缓缓抬手,仿佛曾经的幸福近在咫尺。可惜触手虚空,原来已经物是人非。
章哲走遍空落落的院子。寂静中只有他一个人轻缓而滞闷的脚步声,原来,离了那个人,他的心真的可以空茫如四野。可一想到,他和她共在姑苏城,他又觉得心底往外的涌动着热流。
没敢去想,两人见面会是何等状况,可真到了此时,除了近乡情怯外,章哲发现,他的心很诚实,不管姜辛变成什么样,他都还想和她在一起。
不管长辈们怎么想,不管爹娘怎么以为,一闭眼,全是姜辛在他怀里的模样。不知她那澄净的眼眸里是否多了忧伤,不知她对他是否充满了相思和渴慕,更不知她对他是否充满了怨恨,可曾经的甜蜜过往充斥了他整个身心,让他生生割裂、放手,他怎么舍得?
这里是他和她共同经营的家,每一朵花,每一颗草,似乎都有他和她共同的影子。当初他亲手环抱着她,和他一锄一镐的种下去的小花苗,如今已经开花结籽,秋风萧瑟,却难掩全盛时期的热闹阑珊。
章哲又去了姜辛的店铺。
何掌柜不知所踪,可伙计们还在。章家派人把他接走时,对这小铺子不屑一顾,是以并没有大加摧残,伙计们倒还忠厚、老实,勉强维持着生计,见他来,如同见了主心骨,齐齐围上来:“公子,您可回来了?这铺子到底怎么办?东家可有些日子没回来了……”
说时热泪盈眶,仿佛见到了亲人。
章哲四下环顾,见铺子收拾得一如从前,心中更添感慨。固然这世上有许多大奸大恶之人,能逼得人倾家荡产,家破人亡,可也不乏有许多忠诚、热心之辈,就算没有重利,他们仍然能做好本份,连个许诺都不要,就这么漫无目的,甚至是没有目标、没有尽头的守下去。
他轻咳了一声道:“你们的东家很快就回来。”
有他这句话,伙计们便放了心,年纪最大的凌志便抱了帐本过来,要向章哲报帐:“当初公子出事,何掌柜取了些银子,四处替公子打点,帐目全在这。后来何掌柜下落不明……但帐目都在,小人和剩下的伙计们久等东家不见,连公子都去了京城,一时无法,只好勉强支撑起店铺,这是每月的营销开支。没有东家,生意不算太好,除了小人几个的月钱,勉强算是略有盈余……”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章哲本就不管姜辛的事,何况这几个伙计也算是患难见真情,章家出事,他和姜辛都是不告而别,这几个伙计却没伙分了这铺子,还能支撑着这铺子撑到现在,他已经十分感激了。
当下合了帐本,道:“你们很尽心,做得很好,帐册我就不必再看了,等你们东家回来,定然重重有赏。”
凌志挠挠头道:“小人不过是尽自己的本份罢了,当不得公子如此谬赞。”他大概说了这些日子的近况,又问起何掌柜来:“城中都传何掌柜是卷款私逃,小人不信。虽说小的与何掌柜相处日短,可要说他真是这样背信弃义的小人,小的绝对不信。”凡是人做过事都有形迹,如果何掌柜真的心地不善、爱占小便宜,欺上瞒下,平日里不可能没有一点儿迹象,可明明那样正直、端方、老实、良善的一个老好人,就被人说成卷款私逃,凌志无论如何也不相信。
章哲从被章家人带出来,还没一点儿解脱的喜悦,就先被灌满了章家人的一面之词。起初他确实是半信半疑,可姜辛确实不知所踪,家中又乱得仿佛被贼人洗劫过一样,连姜辛身边的丫鬟都没了影踪,更别说聪哥儿了。
几乎所有知情人,包括何掌柜都被冠了个“卷款私逃”的罪名,他便是想替姜辛分说都没有立场。
他昏昏噩噩的被动接受了全部,仿佛这多半年,他始终是处在蒙昧混沌的状态之下,没有自主意识,只是稀里糊涂的被人牵着走。
到了现在,一件接一件的事实告诉他,他很有可能冤枉了所有人,如今又有铺子里的伙计来佐证何掌柜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恶人,章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为因为他一时糊涂,连累了诸多人,甚至何掌柜现下是生是死都很难说。
章哲越发想要要尽快见到姜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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