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呵呵笑:“你且速祭,切莫伤寒。”
潇潇将暖手炉塞给红颜,自己在准备好的香案前焚香祭奠,旋即又从袖中取出早就撰好的《祭亡文》诵读,声泪俱下、令人闻之心哀。
红颜看着小眉在树下刨坑,将一个什么东西放下去。红颜不放心又让小眉挖出来,特地打开看了看,是一对娃娃,上面贴着生辰八字。红颜确定周围潜伏着的人看清楚了,才又授意小眉放下去埋了。
待潇潇祭毕,已经哭得泪人儿一般,根本起不了身。如芳和添香强把潇潇架起来才勉强扶她回去。
红颜一行人才走,就有一个身影窜出来刨适才的坑,直到看见盒子里面的东西,这才又埋回去,回去报信了。
那人走了没一会儿,点翠便从另一处出来,又将那盒子刨出来,将里头的偶人取出,放了另一对进去、埋好,又反复确定没有遗漏了,这才离开。
至夜,九隆归来,在外头吹风沐雪的,一进书房便暖暖和和,还有笑吟吟地阿橙手捧碧玉斗给他奉茶,九隆心里高兴,接过茶时,手便抚上阿橙的手,阿橙出乎意料地没有拒绝,只是害羞地将头扭过去。
九隆心一动,哪里还有心思喝茶?当即将阿橙揽进怀里,刚要亲昵,外头荣博的声音便响起来:“倾香姑娘这是干什么呢?急吼吼地,当心吓着老爷!”
阿橙轻呼一声,推开任九隆就往外头走。
九隆好事被打断,先恼怒了一半,倾香哭着进来之时更加烦,当即一脚便将倾香踹倒。
倾香疼痛难忍,也不敢讲,只是哭着:“求老爷给姨娘做主!”
九隆的眉心不知打了几个结、鼓鼓地纷杂成一坨:“她又怎么了?”
倾香道:“老爷,姨娘掉下湖了,现如今刚醒过来,怕是要小产了。”
九隆大惊。
晚年又得子,尽管生母不如人意,出了这等事九隆还是关怀的,连忙就往宜庭走。等九隆到了那里,厉姨娘正在屋子里呻吟,章氏正披着厚外衣在镇场,阿绿也披头散发在一旁垂手侍立。红颜亦带着小眉来,正在喝茶。九隆到场,女眷皆起身相迎。
九隆等她们行礼过,才问:“她怎样了?”
章氏叹气,摇摇头。
九隆大怒:“你是怎么当的家?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大晚上掉进水里?”
红颜挺身护母:“这和娘无有关系——爹且问问倾香,姨娘身怀六甲如何半夜坠湖?”
倾香连忙跪下:“是小穗说大小姐在树下行厌胜之术,模样像姨娘,姨娘这才去看。没承想那阑干不结实,姨娘半路扶着想喘气,便掉下去了。”
倾香气:“也不知谁在冰面上凿了个坑,姨娘原本也不必吃这么大罪。”
红颜慢条斯理:“这个小穗现在何处?红口白牙说我行厌胜之术,分明是我替潇儿将她父母的偶像埋着、给她做个念想,若是不信,将潇儿请来对峙!那娃娃是潇儿亲手做的,要扯干系,潇儿不得脱。”
章氏也随即说:“冰面上那洞是兴儿今日买了鱼在湖里放生。老爷知道的,兴儿信佛。”
红颜又道:“还扯阑干呢,若非姨娘天天闹着自己单过,我根本无钱修阑干。原本想着冬日没人去湖边玩,谁知道姨娘调皮。”
九隆烦躁不已。
潇潇是蒙司未婚妻,就算跟她有关系,也不能责,否则跟蒙司怎么交代?兴儿是他儿子,他能不溺爱?何况人家有正当理由,是信佛放生,他能毁他的善心?阑干什么的,说是红颜不修,也拿不出证据,但厉姨娘闹着单过是事实,谁知道阑干是不是托词。
九隆正在犹豫,老妈妈出来了。
章氏忙迎上去问:“如何?”
老妈妈摇摇头。
九隆长叹。
好容易来的孩子。
老妈妈低语:“是个男胎呢。”
九隆的心更加沉痛,索性自己回外书房将自己锁着、借酒消愁。代兴听说,急忙去陪着父亲,缓缓他的心结。
☆、第三十六章 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厉氏小产,躺在床上下不来,又受了风寒,每日能睁眼喝下药便很是不错。红颜自然是希望她早死早好,章氏心善,倒还请着大夫每日给厉氏看病,好药也给用着,因此厉氏竟然慢慢缓过来了。
厉氏暂时闹腾不起来,红颜也有时间做别的事情了。
这日正值腊八,阖府上下打扫卫生,预备迎接新年。洪恖领着凌兰儿并一双儿女来到府上,说是要讨腊八粥喝;但其实双方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红颜要托凌兰儿把阿辰卖到远方,并且不让别人知道她、以防政敌从她口里知道任家的把柄;凌兰儿要赚红颜这个人情,加深关系,以图未来发展。
章氏喜欢孩子,便将洪恖一双儿女带去挽霞居同玉颜一起玩,玉颜缺伴,有人来高兴得什么似的,恨不得黏在兄妹二人身上,谁扯也拉下不来。
代兴陪着红恖在连理湖心亭中煮酒吟诗,赏雪配粥,添了几样小菜在那,二人好不欢乐。言语间代兴多问洪恖功课之事,洪恖耐心解答。
红颜在霓羽楼远远看见湖心亭中披着披风的二位郎君,不禁笑了出来:“两个呆子,大冷的日子在那里吃酒,回来之后得花多少炉子炭?“
凌兰儿就着她的手看了一眼,道:“你管他?这些男人都倔得像驴,你喊他往东他偏往西,撞了南墙还要撞。”
红颜挑着眉,眼中闪着狡黠的光:“洪大人如此温雅之人竟然不能被兰姐姐降服?”
兰儿往红颜腮上拧了一把:“少贫嘴,别给我冠上‘不贤’之名。”
红颜耸耸肩,冷笑:“原以为姐姐是个世外之人,没想到也在乎那些虚名儿呢。”
兰儿反驳:“虚名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在乎那些干什么?只是人活于世,哪有几个能不看别人的眼色过活?识时务者为俊杰,让自己活得更好些岂非乐事?”
红颜心中虽然不悦,但她不是代忠、较为圆滑温润一些,不会合不来就甩脸走人。红颜又是一笑,扯着兰儿的手腕,道:“你自己说的,若是你卖给我的丫头有半分不是,你负荆请罪,怎么如今还坐在这里亭亭玉立的?”
兰儿叹口气:“当初不过一句玩笑话,当时对自己恁的自信,如今却打脸了。谁知道人心隔肚皮呢?看着老老实实的,却勾引爷们坏。要是我的丫头,早打死了。”
潇潇道:“兰姐姐这当家主母的气派十足。若是换作平凡人家,必不敢轻易动那些上了道儿的丫头的。”
红颜顺着潇潇的话夸兰儿:“要不如何外人皆传兰姐姐和洪大人鹣鲽情深呢。”
兰儿脸微微一红,露出温婉的笑容。
的确,洪恖待她很好,身边除了通房也没有别人了——那个通房洪恖统共也没去找过几次。
红颜低语道:“我已将阿辰缚了,绑在车里,一会儿你走时只说我送你礼物,运走便是,千万别教代兴知道了。”
兰儿听了,突然叫了一声:“坏了。”
潇潇捧着一个官窑的瓷杯,问:“什么坏了?”
兰儿满眼惊恐和不知所措:“我那官人是个呆子,平生最不会说话。我忘记嘱咐他守口如瓶,若他多吃两杯酒吐露出来······”
兰儿话音未落,红颜便听见院子里小厮的声音喊起来:“三少爷去哪?”
真是什么坏来什么!
红颜急忙也追去。
等红颜气喘吁吁来到捆绑阿辰的地方时,代兴已和阿辰抱在一起哭了。
红颜退回去。
她心里满满都是罪恶感。
阿辰不是不适合代兴,但她不该操之过急,更不应为云檀所利用。
阿辰倒也有几分胆识,并不嚎啕:“是奴婢糊涂,落到这般下场无怨无悔。可奴婢放心不下少爷,阿夕不是能撑住的,若云檀姐在一日,少爷便不能不注意。”
代兴强忍悲痛,搭在她肩上的双手加力,骨节和青筋都爆了出来:“莫愁,我定会当心。反而你一去万里,不知身在何方,待我功成身就,踏遍千山万水也要寻你。”
阿辰泪如泉涌,心中无限感慨,却也不能多言。哆嗦了半日,只说:“少爷今后,千万别记得阿辰了。”
代兴心痛难忍,却不能多说半个字,只能垂头默泪。
红颜看得心塞,便自顾自回来,心中又起了一个主意。
等红颜回来,兰儿和洪恖已经站在那里等了许多时。兰儿一脸焦急地左顾右盼,洪恖则满脸通红,一脸愧色。二人见红颜回来,连忙迎上去,一个劲道歉。
红颜摆摆手:“无妨。既然兴儿已经知道了,便告诉他,是卖到黔州去的。”
兰儿一愣。
原本不是随便卖吗?
但红颜这么说了,卖的钱又是自己收的,于是也不多问,只点头应下。
又坐了一会儿,代兴回来了,洪氏夫妇便也告辞离去、按照红颜交代的跟代兴说了,才带着阿辰离开。
代兴听了脸上并没有特别的反应,仍嘻嘻笑着将洪氏夫妇送出门,礼数周到。
红颜眸色微闪。
其实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代兴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思想、自己的谋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