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毓指着任九隆,频繁踱步,如同地面是个大煎锅,任毓被烫脚了一般:“你让他先跪下认错我便容他。”
任九隆也倔强:“我无过,不跪!我若死了,不给你送终,让你藏在观里的妾给你披麻戴孝,看她们卷不卷你钱潜逃。”
一来二去,两个人又吵着要动手,代兴被闹得耳边直轰鸣,心想适才就该直接顶了不孝的由头,白让人看了许久的笑话儿也浪费自己时间,故而呼喝一声:“老于!”便退到邓崖身后,以免殃及池鱼。
于痕西撸起袖子跨步如飞,几步便到跟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大爪一伸,便将任九隆摁在地上。任毓是行伍出身,年老却还敏捷,反应过来便躲,还顺带出了招儿。于痕西是老江湖,怎会敌不过这花花公子、半吊子任毓?单手在几招之内反擒住任毓,疼得老人脸变形。
任九隆对着代兴破口大骂:“逆子安敢辱父?!”
代兴无所谓地耸耸肩,踱步前来,居高临下,一派温柔:“让爹和祖父受惊了,孩儿赔罪。”
于痕西将任九隆和任毓松开,二任虽然有气,却不敢撒野,止乖乖杵着听代兴讲话:“祖父担待则个,让爹住着。如来寺人来人往,鱼目混珠,爹若是再给带到别的坑里,祖父岂非更加伤心?不若在此祖父亲自教养,也弥补亏空的父子之情。”
任毓有些动容。他是很想和儿子亲近,但他更想事后报仇,在自己身边能避免这混蛋儿子再出去惹祸,自己还能帮他去去连氏的劣根,最重要的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还能欺负他一下,因而任毓便默认了。任九隆想着天塌下来有自己爹顶着,爹卖五石散有钱,还可以蹭着花,最重要的是收拾了他身边两个妖精,好让乐不思蜀的爹能回去跟老母团聚。老母一人在闽南着实可怜,每月都来信哭穷哭苦,看得他都心疼;再者,他地位不如从前,如来寺有没有人理他还是个问题,又是丑闻,不如只让自己家里知道。因此九隆也不多言。
代兴安顿好了九隆便回去林家继续玩,待叙述过后,凤卫甚奇,只觉红颜虽然每回都简单粗暴,却回回点在对头上,一针见血的本事太强,此乃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章氏也是无语,她只道:“蛇鼠一窝,任家人就得姓任的治。”流氓就是要流氓法子呛才能老实。
红颜无语,她都不知道自己酿是夸她还是损她了。无所谓了,反正丧门星给送去和作老头一处便好,任家能太平好一阵子。正巧趁这段时间理理家务:比如这次任九隆入坑是谁给带的、目的何在?比如杭、古二嫂子的权力分配和制衡;比如章子聪和杭丘两个老人的晚年该如何安排?还有代兴在临安的生意、玉颜的规矩该上了,潘氏的小鞋还得踢,林玕还得救,小眉还要打发,大郎的未来还要安排......诸如此类繁杂纷锁,让红颜想想便不由自主叹出一口惆怅。
红颜想着,还是先打发了小眉要紧,如今越发拿大了,于痕西也等了甚久,便吩咐阳妈出去把存在钱庄里的一份嫁妆拿来,配着让无暇偷偷给绣的嫁衣,包在一处儿准备晚间给小眉让她欢喜一场。凤卫听了也很是赞同,直言早该如此省去许多生气,红颜无语于凤卫的直言不讳与毒舌,却不想又是好事多磨......
☆、第一百一十章 章氏妙法补衣华医趣激凤卫
无暇才拿了嫁衣出来,便跟潘氏身边的大丫头越宣撞上了。
越宣本是奉潘翎锦之命,给红颜送点补药,作为婆母,红颜平安生下一个健康的孙儿,潘翎锦就是再不欢喜,也要作秀,因而大半夜让越宣送补药去,夜黑风高,越宣一面心中暗骂倒霉,一面一手端着仿汉侍女烛台、一手挎着装着补药的食盒,袅袅娜娜往凤卫院中去。原来越宣并非潘翎锦从澜华轩暗卫中带来的亦非潘家人和林家家奴,是潘翎锦来了林家之后花钱买来的,来得不久心里不干净,一直想着做姨娘过好日子,林玕是指望不上的:潘翎锦把着关卡,林玕又老病,自然不是芳华正妙的越宣的首选;林凤卫年方弱冠,生的美丽又有才气,身边只有一个夫人,越宣自然乐意来跑一趟差,说不定便能飞上枝头了。越宣才调整好笑容,妖妖娇娇地准备要进去一展身手,偏生无暇把辛苦做的嫁衣捧了出来要给小眉惊喜,却和越宣撞个正着,越宣的烛油带着火星子跳到嫁衣上,当即搞了一个小洞出来。无暇当即“哎呀”了一声,抱着嫁衣退后几步、不知所措。
越宣给撞了一下,胸口大疼,又见撞人者是红颜的人,还不道歉只顾叫、倒像是自己错了一般,原本越宣便看红颜不爽,当即便骂了出来:“死蹄子跑什么?背后有鬼追还是去见鬼?这般急躁!殁了我的事我拧不死你。”
无暇心疼她自己做的嫁衣毁了,又害怕小眉生气、主子骂她,越宣来势汹汹,唬得她也不敢多言,只顾流泪,但无暇是聪明的,当即反应过来,含着哭腔回嘴:“你在这凶什么?吵到小少爷,你担待得起?”
“担待得起担待不起与你无关,”越宣看也不看无暇,“主母不是你家小姐,如何发落是夫人之事,我是夫人身边的丫头,还轮不到你教训。”
无暇正要再说,一个低沉略怒的男音便传了来:“她不能教训,我能!”
越宣见是凤卫出面,又惊又惧。凤卫此刻一袭长白的道袍,青丝散在身后,只缚着一条抹额,看着愈发飘逸,让人挪不开眼。只是凤卫满脸凶恶冷漠,让人忍不住想跪下膜拜。
凤卫冷笑:“继母这主母做得威风,太后娘娘也没她活得滋润。不过一个来送食儿的丫头,多少钱买来的,竟嚣张得看不起少夫人来了。东西你别送了,拿回去给你那主母请罚,若有不服的让继母来找我!”
越宣这才害怕起来,主母处罚丫头的刑罚让人望而生畏,她狼狈回去,铁定要去半条命的,越宣害怕,不敢多言,只管不肯走,可怜巴巴地看着凤卫。
凤卫眉一挑,口气便严厉起来:“腿断了不愿意走?来人,把她给我拖去见她主子!”
凤卫一声令下,越宣急了,忙扑过去要抓住凤卫,口内直喊饶命,但凤卫一躲,于痕西一手捆住越宣,和其他小厮把越宣搡出院子,一路扭去潘翎锦院里去了。待闹热过了,红颜才披着一件纱制披风出来,一头青丝同样散在身后,随着风的动向,和凤卫的青丝交缠在一起,同款抹额让二人在灯下更加般配。
凤卫给红颜拢拢披风:“出来做什么?我都打发了,没得吵闹,还好大郎没醒。”
要是醒了红颜就要去看顾大郎,虽然在跟不在差不多,她一直坐在那里,帮不上忙,也会在那里看着,若是饿了便立即喂他,可怜了为母之心——大郎不醒他就能跟夫人在一起啦~
红颜眼盯着人被拖走的方向:“真是屎、香苍蝇多,刚走了一个,又来一只。”
人死不说人坏是口德也能避灾,凌兰儿之前百般让红颜不爽,斯人已逝,不必多做计较,百年之后都是赤条条来去,又何必再多嘴?只是又有人来红颜实在难以平衡,凤卫娶亲之后人知凤卫并非好男风之人,原先敬而远之的女人便如同春日的蝴蝶般缤纷而至。反而红颜婚前绯闻颇多,王孙公子趋之若鹜,婚后不能管家、变成完全的生育工具,让红颜有点心理失衡,这股子气便找机会撒在凤卫身上。凤卫莫名其妙挨了一轰,满是委屈。他便不能明白,为何媳妇总爱拿他和屎、做比较?就不能说“酒香巷子深”么?
凤卫莞尔:“又吃醋了?”
“臭美,”红颜白了他一眼,转向无暇,“适才叫那么大声,出什么事了?捧着嫁衣乱跑,见到小眉如何解释?”
无暇眼泪汪汪:“少夫人,奴婢不小心和越宣姐姐撞了,烧了嫁衣。”
红颜惊愕,万事俱备,东风却不来,动静闹这般大,小眉早晚要知道,该有多失落?这见了面也要尴尬的。她现在倒觉得凤卫吼一嗓子把她打发回给潘翎锦便宜她了,要是她,最起码也要打两巴掌再给她拎走。
章氏给动静闹醒,披着厚披风、绑着抹额便出来,睡眼惺忪:“怎了?半夜里打丫头要被话闲的。”
无暇哭哭啼啼将话一说,章氏撇嘴道:“哭个什么?不过小事。一个丫头,恁的多得主子器重也不过是下人,主子这般对她,应该烧香了,再胡闹便是刁奴,赶出去完了,别理。这嫁妆若是你的,我便用找面颜色相近的布、用双面绣法把洞补实了、再添上应衣裳图案的花色,即使近瞄没火眼金睛也瞧不出来的。你要做个善主儿,便求阳妈给你弄去。“
无暇聪明,听了章氏指点,忙鞠躬给章氏称谢,之后便一溜烟去寻阳妈。阳妈本是要睡了,见无暇闯进来,知道出了事,刚想一展身手,一见是小眉这个丫头的,便把手收进袖子里去,不肯动手,嫌降低自己身份,还是无暇好说歹说,阳妈才飞针走线补好了,尽管不上心,但因着绣工了得,因而也栩栩如生,倒像衣服上长了朵花儿。
阳氏找章氏抱怨此事,章氏止一笑:“外头都说红颜镇山母夜叉心狠手辣善发落丫头,却不知她外刚内柔最是刀子嘴豆腐心,若是别的也罢了,就凭她知道小眉是个祸害还留了许久,此番还劳动你出来,暗地里一定也使了银子的,故而不能断言她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