舷飞不语,默默接过净瓶,道了一声谢,便起身往回走。柳如瑰的笑容刹那间收起,他悄然退了回去,隐匿在人群之后。舷飞感受到了来自背后强大的杀气,微微侧了侧眼珠儿。他知道刚刚不过是缓兵之计,想放松他的警惕,只是杀气是不会骗人的。舷飞回到兰儿身边,闻了闻净瓶里的气味,眼眸微闪。
果然,双重保险,一方面杀手整装待发,一方面这里有毒。这是,柳如瑰凭什么断定自己就有胜算?
舷飞握紧净瓶,听风穿过耳膜,在三个杀手包抄过来之时,将净瓶直接甩过去砸翻了右边那个,手在地上一撑,抬脚踢飞中间那个,旋身短剑一划,右边那个殒命。舷飞站起,挡在兰儿身前,伸出舌头舔着淌到嘴角的血。
柳如瑰坐在椅子上吃酒,挑着眉笑着:“真是伤我心呢,竟然砸碎了我的上等哥窑净瓶。把他也给我剁成这个样子,还有那个小娘们,赏给你们玩,死了便死了,活着便卖去地下勾栏院,看她还敢玩幺蛾子不。”说着便抓起一个肉饼开咬,分神拿眉毛逗着他的蟋蟀。
剩下的二十几个杀手得了令儿,都一股脑儿涌上去,古道上白晃晃一片,全是兵器在阳光下的反光。舷飞迎难而上,瞬间被人群包围,混战之中,不能再看见他的身影。等舷飞再度露面,已然浑身是血,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他是没倒下,但体力不支早晚是个死,杀手倒是被解决好几个,但也只是重伤暂且起不来罢了,真正死亡的也只有两三人。凌兰儿不知何时被柳如瑰拿绳子吊了起来,原本挂在她身上的药也撒了一地。
柳如瑰啧着嘴:“可惜了这些药。”
可惜了被糟践在地上,也可惜应该喝下这些药的人再也不能有机会吃了。
舷飞大叫一声,一路砍杀要冲过去,却冲不出这包围圈,只能眼睁睁看着凌兰儿被倒吊着到了树顶,在她被疼醒的一刹那,松开绳子,头朝下、将生命送在尘埃里。舷飞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无能为力,他顾不得自己一路奔过去挨了多少下,血淋淋地趴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看她嘴唇翕合,却不知她说什么。舷飞没有力气了,或许这才是自己的归宿,舷飞放弃抵抗,任由兵器进、入体内。
柳如瑰冷哼一声:“都死不瞑目啊?真是可怖,我得去如来寺烧烧香去去罪孽。”
柳如瑰反身上了马车,杀手们留下清理现场。柳如瑰望着仍在争斗不休的蟋蟀,露出一个冰冷的微笑:“你二只原本不是兄弟么?为了得到我的照拂,居然自相残杀。红颜莫怪我不念旧情,怪只怪林太后给的阶梯不够好,而我太贪。”
吕朕的生活和那次的逃难让他明白,骄奢淫逸不是罪,但得有骄奢淫逸的资本。没有资本不够强大的骄奢淫逸便是在犯罪、便要受人诟病。想想若是大权在握,就算他把宋璨当蟋蟀斗,宋璨岂敢说半个“不”字?赵国已风雨飘摇,只要再助力,便能倒塌,他何不做一个推到大厦之人,以这种独特的方式名垂青史呢?反正只要后人记住了,便不是父亲说的“无能之辈”,形式不重要,不是吗?
天阴了下来,酝酿着一场狂风暴雨。红颜在车上便疼痛不止、冷汗直冒。凤卫只道是被凌兰儿气的,一边抱怨凌兰儿一边又埋怨红颜不懂得照顾自己。红颜倒不觉得什么,早上便有不适,估计便是早产的征兆,她自己又大动肝火,不过是早产的催产剂,今儿不生,明儿也是要生的,早晚不过这么一日。她不过担心来不及赶回产房去生不吉利罢了。还好红颜一向运气不错,虽然一路上小家伙动弹不休,但好歹让她顺利进了产房,但因宫口未开,又是初次生产,红颜洗了澡之后又被阳妈拖下来,忍着疼散步。凤卫见红颜疼得冒汗还要走路,担心不已,直直要冲进去,于痕西把凤卫抱住,死活不让他进,小眉顺势就把门儿关了,凤卫啥也看不见,急了一头汗。
林玕听说了红颜要生,闹着让潘翎锦把他扶过来。毕竟林家嫡系子嗣艰难,红颜身体康健,却也是很晚怀孕,并且还早产,林玕还是很担心的。潘翎锦原本不搭理他,林玕自己颤颤巍巍往外头去,潘翎锦看他那一步三摇的样儿,终究还是叹口气顺了他了。
☆、第一百零三章 喜获麟儿
林玕正坐在厅里,哆哆嗦嗦俯身拿嘴去呷水喝,潘翎锦听着这声觉得恶心,便踱步到窗前,吹风静心。一时有丫头快步进来,对着林玕先行了礼,再对着看也不看一眼的潘翎锦行礼:“夫人,少夫人要生了。”
潘翎锦有些惊讶,这才正眼瞧了这个丫头:“尚未足月,如何要生了?”
丫头摇摇头、如实禀告:“只说是早上出去玩,突然便要了,如今已在产房里了。”
潘翎锦眉头一蹙,找了鸡毛当令箭,对着林玕便开始数落:“我便说媳妇年轻不省事,当初太后娘娘怎么就帮着凤儿向先皇求赐婚圣旨?既然知道自己调皮,何苦又出去闹腾?如今早产了,若是出个好歹,该如何向林家列祖列宗交代?跟任家也不好说。“潘翎锦自顾自叨叨半日,转身去一看,林玕却全然不在意她讲什么,只自己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往外头去。
潘翎锦见他那担心样,又不听自己说话、白费了自己半天口舌,一气之下便骂道:“瞧你那贱样,媳妇自有那你儿子看着,你激动什么?”
林玕停下脚步,张开嘴想跟她解释什么,抖了半日却最终选择闭嘴,继续朝前晃晃悠悠地走。潘翎锦见他执意如此,心中越发生气,只是不理,转身继续看风景。但林玕挪了几个须臾也没挪到门口,人倒是抖成了筛子。潘翎锦叹口气,过去扶着他,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
“你个老龟孙,真真是要克死我!”
林玕憨憨一笑,表示感谢,也表示得逞—他吃准了潘翎锦不能狠心下来。潘翎锦脸微微红,将脑子一翻,扶着他强行往前走。林玕磕绊了几步,跟上潘翎锦的脚步,一行往红颜处去了。
凤卫原本正急得快窜上房梁,林玕来了,他不愿意让他担心;再者,潘翎锦在场,他不愿意让真实情况给潘翎锦知晓了,以免潘翎锦一时兴起下毒手那他就两头空了——因此两个一来,凤卫只急在心里,面上倒是不显山露水,让于痕西终于有机会喘口气——说实在的,去码头扛包袱都没有拉住少爷这么累——于痕西不禁多按了几下自己略微发酸的胳膊。
红颜终于可以生了,自行躺在床上,疼得涕泪齐下,已经看不清东西了。平常女子生产之时,因着平日里都是能娇贵便娇贵,又因着亲眷和丈夫都在外头候着,不怎么疼都往死里叫,只求博得外头人牵肠挂肚。然而红颜是头一等自幼充小子养的,心性也较坚强些,无暇让红颜疼了便叫,红颜只瞪着眼白、将包着毛巾的木棍往死里咬,虽说最后忍不住还是哭了几声,但总归没有别人哭天喊地似的,别说红颜不疼,她只觉得叫出来难为情、把床单抓破也不肯多开口。凤卫原本在外头听不见她叫,还甚是担心,后来总算听见她哭了一两声,终于放下心来,却又在心底里心疼她的坚强。
好容易感觉有什么出来了,产婆却和阳妈一眼瞧见却觉得大事不妙:这先出来的竟然是脚!无暇虽无接生经验,偷瞄了一眼也明白少夫人这是难产了。阳妈想出去请示,又怕小眉和凤卫两块爆炭忍不住搞得更糟糕。红颜勉强看清各人神情,便也猜出个大概,她一边用力一边哭,一面气息奄奄地吩咐:“别理外头,你们是我的人,只管听我的话:保住小的,切勿违逆!”
阳妈真心将红颜当亲生儿疼的,自然是宁肯保红颜,但红颜下了命令,她也不敢不从,只得示意产婆按命令行事。产婆一叹,只能照做。红颜拼了老命,好容易将孩子送出来,听着孩子嘤了几声,她终于放下心来,胸中一直郁着的一口闷气也化为老血,一挺身坐起便吐了出来。
“啊呀!”阳妈被惊得大叫。
红颜失去意识,重重躺了回去。阳妈忙要去掐人中,偏生新生的孩子似是感受到母亲有难,啼哭不止,无暇也慌了神儿,抱着新生小主子不知所措,倒是产婆还算冷静,一面把人都搡开,一面唤道:“还不叫大夫来!”
凤卫在外头听见动静,早就忍不住,当即便冲了进来,看也不看孩子一眼,只扑到床前握住红颜的手。他头一回心乱如麻、手足无措,他想着,若是红颜不得活,他便也一头碰死随着去了。凤卫将手在她鼻翼之下一探,感触不到热流,当即便惊得三魂没了七魄、跌坐在地、面色铁青。潘翎锦发觉凤卫的异样,便也上前一探,发觉红颜没了气息,不觉大惊失色。倒退一步。她是一直盼着红颜死,但就这么死了潘翎锦又觉得太轻易和难以置信,她一直认为红颜是那种把别人恨得牙痒痒自己却过得逍遥自在之人,故而有些不敢相信。
凤卫冷静下来,只说了一句:“出去。”
产婆看了一眼孩子,还在抽搭,便多嘴问了一句:“少爷可要看看小少爷?”
凤卫侧首,眸色一凛:“再给我提他我便两个一起丢进井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