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宣高坐御案之后的龙椅之上,双手搭在龙椅两侧扶手上,神态威严。
虽无横眉怒目,但身为天子之尊的威压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二人行稽首大礼有大半会了,皇帝仍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任二人就那么跪于御案之下一片杂乱当中。
刘德海终归是跟了皇帝四十多年的内侍,了解皇帝的脾性,深知此时不是劝解劝慰的时候,只有实情才能让皇帝释下对白代诏的雷霆大怒,而接下来皇帝又会如何,他不敢想,也已想不得。
他敛了敛袖,双膝仍跪着,只是直起身,示意其他宫人内侍退下。
宫人内侍见皇帝并无出声,皆忙连滚带爬地退出御上房。
待御上房退清闲杂人等之后,刘德海再次拜道:“陛下请息怒!且容老奴一一说来。”
龙宣终是给了几分薄面与这位自小伴他侍候他的老奴,在吕司记紧张得手足无措直冒冷汗之际,他紧抿的唇吐出一字:“说!”
刘德海逐将白青亭之事徐徐道出,吕司记自始至终未搭上半句话。
约莫一刻钟后,他将所有来龙去脉呈上天听。
说完,他又亲手呈上白青亭随身佩戴的紫玉珠环佩与五瓣铜梅。
龙宣执着两样小东西看了片刻,又将其放到一块,便会立刻紧紧贴在一处,道:“这里面有玄石?”
刘德海回道:“是的,陛下。”
龙宣又道:“白代诏放风筝时摔得不轻就因这两样小东西?那么之前白代诏在乾心殿前摔了一跤也因这个?”
刘德海想了想,还是道:“是的,陛下。”
他虽无法全然断定,但白青亭素来稳重,若非有原缘又怎么会轻易摔跤?
何况经放风筝一事,证据确凿,无论之前是与不是,现今要消除陛下的疑虑方是首要。
“之后又遇到了宫婢,这是算准了她摔后模样狼狈必走僻静之路,继而引至观水榭……”龙宣把玩着手中的五瓣铜梅与紫玉珠环佩,似是感叹般说道:“早知她与方女史感情好,却未知竟是这般好。”
皇宫,最被不需要的便是感情,只因那是致命的东西。
可偏偏聪慧谨慎的白代诏固执地拥有这样的东西,也或许就因如此,他才会对她诸多纵容宠信。
他的纵容宠信,向来都是双面刃。
旁人想拉拢她,也想毁了她,他不感到奇怪惊讶。
然这些人再闹再翻跟斗,他们不该将手伸得这么长,长到他乾龙宫里来了!
龙宣扫了一眼御案之下的二人,问道:“那外男是谁?”
刘德海看向吕司记,吕司记会意,立刻道:“白代诏说,她只在迷糊间听到‘延公子’三个字。”
在今日众多入宫的贵公子们只有一人名字带延,其他无论名字或字皆无。
齐均候嫡三子莫延。
在场三人皆同时想到这个人,这个名字,这个身份背后的皇贵妃。
龙宣起身走下御案,踏过砚台时咔嚓一声,很细微,却足以让刘德海与吕司记心头皆大跳三下。
他走至刘德海跟前,冷道:“朕是不是太纵容他们了?”
刘德海不知如何回答,可又不得不应:“陛下勤政爱民,日理万机……”
“少给朕和稀泥!”龙宣大斥一声,将手中两样小东西随手一掷,锵的几声响彻御上房,他满面怒容:“刘德海,你给朕实话实说!”
刘德海盯着被丢在他眼前摔不碎的五瓣铜梅,被摔碎的紫玉珠环佩碎片也绕在他周围,皇帝大怒的喝斥声在他耳旁响起。
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瞬之间。
他浑身一激灵,连忙回道:“回陛下,白代诏身为宫延女官之首,为陛下排忧解难实属份内之事,本应兢兢业业克守本份!却不料白代诏未能替陛下分忧,反招纷扰,白代诏有罪!奴才有罪!陛下切莫再动怒,千万要保重龙体啊!”
刘德海一番话下来,虽未正面回答皇帝的问题,却也答得任何人都揪不到他的错处。
毕竟皇帝说他们,这他们中也可包括白代诏。
他不说其他人算计白青亭的罪责,也不说那事关朝堂安稳的两派之争,只说白代诏有罪。
他答得滴水不露,果真老谋深算。
龙宣凝视着刘德海的脑袋一会,便转向吕司记,问道:“吕司记以为呢?白代诏是否有罪?”
吕司记将脑袋伏得更低了,诚惶诚恐:“回陛下,白代诏有罪!奴婢也有罪!还望陛下保重龙体!”
其实她脑袋早被吓得成了浆糊,可她仍记着白青亭的话,紧急的时候可向刘德海讨教一二,那么此时跟着他的意思应没错吧。
“好!好!好!”
龙宣连说三个好字,从吕司记旁边又慢慢踱至刘德海跟前,他声音听不出喜怒,刘德海与吕司记也埋着脑袋不敢抬起半分窥窃一二。
☆、第二十五章把脉
过了片刻,龙宣坐回御案后的龙椅里,他沉默着沉思着。
跪在御上房中的二人也松了口气,但一想到皇帝对白青亭的处置,二人的心又提了起来,尤其是看到白青亭惨模样的吕司记。
再过了莫约半个时辰有余,龙宣的声音从御案后传来:“吕司记。”
“奴婢在!”吕司记立刻应着。
“白代诏现今如何了?”
“身上带伤,余毒未消。”
吕司记简单说完后,龙宣再无开口,他扶着额头微闭着眼,很是疲惫的样子。
刘德海与吕司记对看一眼,刘德海定心想了想道:“陛下,白代诏之事不宜宣扬,白代诏身上的伤与余毒尚要秘密处理。”
见皇帝没有异议,吕司记突然想起君子恒给白青亭吞下的那颗解药,她定了定心神,鼓起勇气说道:“陛下,奴婢方才见君大人还在宫中太医院,不如……”
君子恒生于医学世家,自小医术超群,并不亚于其祖父君院首,若非他多年前突然执意入仕,如今也是太医院的太医了。
为此,君府有段时日好不安宁,祖爷俩吵得是天翻地覆,最后也不知是何缘由,突然间便不再吵了,君院首也不再过问君子恒的事情。
后来君子恒仕途直上,又为百姓做了许多实事,他与君院首方实实在在解了心结。
他虽非太医院的人,但君院首是他祖父,他父亲君通君太医也经常在太医院留守,故而君子恒偶尔会到太医院晃一晃,亲自接年老体迈的君院首出宫回君府。
君子恒不是太医院的人,让他去清华阁只要小心些,即不会惊动太医院而引起不必要的猜度,也可为白代诏治伤消余毒,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皇帝听二人这么一说,想了想便同意了。
二人大喜过望之余,刘德海侍候皇帝起驾回乾心殿歇息,小琪子开始吩咐宫人内侍入御上房收拾,而吕司记则亲自到太医院去找君子恒。
她一路狂奔着,一路念叨着君大人可千万要在!
太医院供留守太医歇息的院居里,君子恒正在君通的通院居里,百无聊赖地心不在焉地听着君通的教诲。
“听闻你白天出言帮白代诏了?可是……”君通一听闻这消息,便与司景名想到一处去了,好不容易君子恒头一回在宴会之后自动送上门来,他哪里还忍得住,劈头便想问个清楚。
君子恒想到那个大胆的姑娘,逐摇首,又想到他与她也算肌肤相亲了,逐又摇到一半便停住了。
君通一见有戏,忙又道:“你若真喜欢白代诏也不是不可,就是难娶点……白代诏还有五年方可放出宫婚配,这其间若要赐婚,凭我们君家历代对陛下的忠心耿耿、鞠躬尽瘁也不是不可能,再不然我去请你祖父出面求陛下……”
君子恒终于在君通一通没完没了的念叨中回过神来,待听清父亲话中之意,他不禁道:“父亲!你想到哪里去了!”
君通愕然,难道不是?
这时吕司记神色匆匆进了通院居,向君子恒行了礼,又问候了一声君通君太医,便急道:“君大人可有空?”
君子恒微挑眉头,“吕司记有事?”
“君大人请随我来!”说着,吕司记便率先走出通院居带路。
君子恒向君通道:“父亲,儿去去便回,祖父那……”
“你只管去,你祖父现今还在慈宁宫皇太后那里请脉,一时半会还回不来。”君通道,“若你事情办完了,天色见晚,你便回家去,你祖父那里自有我照料。”
君之恒随吕司记到清华阁时,已是亥时。
白青亭已梳洗过换了一身衣裳,右大腿处的伤口她也重新撒了些伤药包扎好,二人来的时候,她正舒舒服服地躺在贵妃榻上假寐。
君之恒候在正堂,吕司记入了寝室,道:“姐姐,陛下恩准君大人来为你把把脉。”
白青亭睁开眼,有些讶异君子恒这个时候了还在宫中。
示意吕司记去拿来小矮几放置在榻上后,她便让吕司记去请君子恒入内。
君子恒一入寝室,便看到白青亭披了件浅紫色披风盘腿安坐在贵妃榻之上,双目有神地瞧着他,“君大人,请恕青亭有伤在身,不便向君大人行礼了。”
知道自已有伤在身,还敢盘着腿!
君子恒面有难色:“白代诏腿上有伤,不宜这般盘着。”
他一在榻上另一边坐下,白青亭便主动伸出右手横在几上让他把脉,顺口道:“盘都盘了,就不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