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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金屋赋 (唐棣之华)



“噗嗤!”阿娇翁主前额抵在车框上,笑出了声,思忖道:‘也不怪姱表姐着恼。说起来,京都豪门中……互赠乐伎美婢的习惯,的确不怎么样。’

在城阳王主的婚礼仪式过后,就大家话别那点儿时间,就有三四个贵族要送歌妓舞女给兄长。理由竟然是有段时间没见,送给玩意儿,算联络联络感情。

“何,何?”太子须好不冤枉——话说,他又没找人要,都是别人主动送上门的。可怜他,躺着也中枪。

酒醉之人当然享有‘不讲理’的特权。王主姱不顾丈夫的解释,倒豆子一般往下抱怨:两个贵妾,一个作死一个装死,讨厌!小姑子,喜怒无常,超级超级难讨好……

“嗯?”阿娇一听,身子一僵。

前面几句,陈须太子还能紧着安慰,可听到最后一句,就急了:“阿姱!”

刘姱似乎要把婚后遇到的所有堵心事都倒出来,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

太子须头痛地看着车座另一边的妹妹,窘得不行:‘唠叨唠叨自己也就罢了,怎么连妹妹都编排上?阿娇可从没在母亲或皇太后祖母面前说过阿姱一句不是。’

阿娇依在车窗边,默默地看窗外,连头都没回——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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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姱,勿言,勿言!”陈须用力摇着妻子的肩膀,想让刘姱清醒些。

大概是因为空腹喝酒的缘故,也可能是被摇得厉害了,王主姱突然抱着腹部,‘哇’地吐了。混合着酒液和胃液的半透明液体,很快弄湿了刘姱的绣袍和长裙,也将紧靠在一起的太子须的裾袍染脏大片。酸臭的气味,很快充斥了整个车厢。

感到动静不对,阿娇回头,见此情景不禁大惊:“大兄?!”

面对眼前成堆的乱糟糟,陈须太子头大如斗,手足无措。

——叫丫鬟?在另一辆车上呢!

——唤妻子?王主姱醉得厉害,前面犯就疯,等吐够了,转而开始犯迷糊了。

怎么能穿着湿衣服睡呢?

陈须试图帮妻子脱下湿外袍,可衣结怎么解都解不开——从生下来就只有被伺候份儿的陈长公子,何曾懂得照顾人?

叹口气,阿娇转回身,移到兄长身边,伸手接过了兄长的工作。

复杂的花结被灵巧的手指一摆弄,立时松了。

卸下腰间的种种配饰,放带钩除腰带,将弄脏弄湿的锦衣抽褪下——秋冬的三重衣,少了最外头一层,成了两重。

“阿兄……”抬头见长兄衣袍上的污渍也不小,阿娇暗示性地指指车厢前上方的暗阁。和亲王同形制等级的车驾,长公主乘坐走了。现在的这辆马车是二哥隆虑侯常用的,而次兄通常会在车厢内多备一件袍子。

“哦!”陈须听罢,赶紧探身打开前上方的暗阁拉门,果然抽出个长条形的包裹。打开一看,里面正是件男式外袍;脱衣,换上——虽然是件夹衣,总聊胜于无。

夫妻俩的两件外袍卷在一起,塞进暗阁。拉门关上,紧紧地关好。

看兄长都妥帖了,阿娇将目光转投向姱表姐,犯起了难:车厢里这气味……必须开窗。可缺了保暖的外袍,开窗容易着凉。馆陶翁主蹙眉,四顾:‘这车厢里,可没第二件备用衣袍了。’

犹豫片刻,娇娇翁主动手,飞快地解衣带——自己的衣带。

太子须一愣,疑惑地问:“阿娇?”

阿娇也不答话,动作迅速地卸去配饰和腰带,脱下外套的织锦曲裾袍,直接盖在昏睡的王主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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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时快时慢。

木轮压在碎石或青条石的道路上,发出粗粝的磨蹭声。

叮嘱长兄她要开窗了,多留意姱表姐,别让乱动,如果着了冷就麻烦了。

“嗯!”太子须感激地点点头,将妻子身上妹妹的袍服裹裹紧,小心照看着。

两侧车窗尽开。

对流的空气,很快带走了车中的异味,也迅速拉低了车中的温度。

刘姱在丈夫怀里动动,口中含混地吟哦着古老的诗句:“我思肥泉,我思……肥泉,兹之永叹!思须与漕,思……须与漕,我心悠悠……”

太子须怜爱地为妻子理理鬓发,柔声轻问有没有渴了,要不要喝水。

王主姱迷迷糊糊地支吾两声,也不知道是想还是不想——至少在阿娇这头,是一点都看不明白。

固定式车案下,有嵌入的暖柜。侯太子陈须从中掏出水壶和水杯,倒一杯先尝尝,很开心地发现还是温的。

“阿娇……”堂邑太子陈须指指敞开的窗户,示意差不多了,可以关了。

娇娇翁主先关掉兄嫂一侧的车窗,自己边上的那扇则留小半开着。

太子须提壶倒斟满两杯,一杯向妹妹坐的方向推推,一杯亲手送到妻子唇边,柔声哄着:“阿姱,阿姱……来!”

姱表姐闭着双眼,头都不抬,就着丈夫的手喝水,半梦半醒,神魂迷离。

阿娇取过水杯,放到嘴边浅尝,

挑高眉毛看兄长殷勤备至地照顾姱表姐,突然觉得——或许,‘嫁人’并不那么糟糕?

馆陶翁主的思绪,渐渐飞扬:‘若嫁个与兄长一般温厚体贴的男子,一个君子……’

‘被如此呵护,如此照顾,如此温存对待……’

没来由的,阿娇感觉颊上一阵阵发热,一阵阵发烫:‘象这样,过一生。如书中所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或许,也不坏。’

正想着,耳中传来兄长的呼唤:“阿娇,阿娇,阿……娇!”

“哦,大兄?”从迷思中骤然醒转,阿娇赶忙望向兄长:“阿兄,何?”

陈须没留意到妹妹脸上的异色,只温声请求胞妹别计较刘姱刚才说的话,那些个‘醉话’:“阿娇,汝嫂并其意。”

“唔……”馆陶翁主随意地应着——她知道兄长在担心什么。这纯粹是多虑!既然她从前没有到母亲和皇祖母面前告状,以后也不会去。

“阿娇,阿静重身,年节将至,”似乎还不安心,太子须还在分解着:“阿姱主持中馈,殊不易也。”

“咦?阿兄?”长公主的女儿一愣,随后,确认一遍:“阿兄之前所言,何?”

“阿姱主持中馈,殊不易也。”太子须莫名其妙。

“非也,非也,”阿娇摇头:“之前。”

陈须想想,复述道:“阿静重身,年节将至?”

馆陶翁主又问一遍:“刘静?有妊?”

堂邑太子怔怔地点头:“然也。”

视线,转向昏睡中姱表姐……

阿娇缓缓说着每个妹妹在这种场合都该说的贺词:“恭喜……大兄,再添……麟儿……”

“呵,阿娇之吉言,吉言!”

太子须抱着妻子,笑得开心开怀:“哈……哈哈!”

晚风,从没关严的窗缝中涌入;

带着冬的气息,冬季特有的干冽和冷峻。

默默地缩回车窗边,

看看着喜形于色的亲爱长兄,

再飞瞥两眼嫂嫂略显苍白的面容,

“阿……切!”娇娇翁主打个寒战,十根手指交握,绞紧、绞紧——借酒浇愁?什么叫强颜欢笑?什么叫做自找麻烦!傻瓜!

第79章 己未 联姻曲之‘避嫌’

“吾儿,此举有失思量……”

王美人王长姁的话音有如宫室外正在袭击树冠的西北风——从刘彻这个耳朵灌进去,然后,从另一个耳朵飘出来。

讲话内容围绕着当朝国母的身体状况展开,无非就是

首先,刘彻不该为薄皇后的怀孕做掩护;

然后,如果一定要插手此事,也不该把母亲和姐姐蒙在鼓里,哪怕事先通个气也好啊;

第三,……

最后……

胶东王刘彻微垂着头,摆足了乖乖儿子听母训的完美姿态,

却在王美人和公主们看不到的角度暗暗撇撇嘴:‘告诉你们?就南宫那张大嘴巴和缑邑的碎嘴子,藏得住什么事?你和大姐倒能保密,可鬼点子太多了,万一伤害到母后……实在不能不防!’

觉察到儿子心不在焉,王美人有些发急:“阿彻!”

“噢,阿母……”胶东大王应声抬头,满脸无辜地看着他的生母王长姁:“阿母,何?”

一眼揭穿儿子充满敷衍的不良态度,王长姁顿时感到气结:“刘、刘……彻!”

“阿弟,阿母所言……极是。”见母亲和弟弟有掐起来的危险,阳信公主赶紧在当中和稀泥:“至此,汝乃栗太子之敌也!”

在这件事上阳信公主完全站在王美人一边,对弟弟的做法是相当不谅解。

中宫怀孕,受威胁最大的是皇太子刘荣一派,弄不好被取而代之;问题是就算薄皇后生下嫡皇子,弟弟刘彻也得不到任何实际的好处,还狠狠得罪了以魏其侯窦婴和太尉周亚夫为首的太子宫政治势力——损人,却不能利己;简直傻冒透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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