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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金屋赋 (唐棣之华)



自那次袭击事件后,馆陶翁主变得浅眠,非常容易惊醒,一旦醒了就很难重新入睡。为了不让噪音影响到孙女的睡眠质量,窦太后定下规矩:每天只有等小翁主醒后,才允许开展各项宫务。

也就是说,馆陶长公主的女儿睡饱了自然醒之前,长信宫内围什么都做不了。

‘一群狐狸……’想到半年前那个自作聪明的宦官,为了方便自己竟然指使入宫不久的小黄门故意弄出大声,生生扰醒小翁主,吴女心里的反感就翻了两番:躲在幕后的内官最后被削了职,勉强算恶有恶报。可那个小黄门呢,当天就被皇太后命令甲士拖出去锤杀了——想想就可怜,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啊。

‘翁主如果没睡好,一整天都会不舒服呢!’吴女官将头低得更低些;虽然理解,可她真的一点儿都不打算帮忙:‘怕时间来不及,就更勤快些!只要肯动脑筋想办法,就不会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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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满缠枝石榴和飞龙猛虎的大红纱绡被,动了动——被中人翻了个身。

两排浓密的睫毛犹如黑蝴蝶的翅膀,轻轻地颤动着。陈娇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习惯性地摸向脖颈上的玉串……

皇帝舅舅赠的玉珠串粗看上去颗颗饱满,可若是亲手摸——或者凑近了细看——就会察觉到,每颗红玉其实各有不同。

严格说起来,这些小块的绯红美玉甚至都不该称之为‘珠’!因为没一个是滚圆的。几十块体积相仿的红玉先分别按各自形状的特色单独构思,再以精湛的刀工因势利导地雕成各种传说中的瑞兽和祥禽,成功后于顶端钻小孔穿线连接。

触手,微凉;慢慢地摸遍——小头,长颈,几支长长的飘逸的尾巴,还带羽毛……

一半脸还埋在枕中的阿娇笑了,捏到面前睁开双眼看去,手中的果不其然是一颗‘凤凰’。

手一松,红玉串落回颈间。

小贵女眼闭起,又睁开;瞪着头顶雕梁上悬挂的一对白玉璧良久良久,这才拢了拢发,慢悠悠地撑起半边身子。

斜斜靠在半人高的床围上,阿娇挑高一条眉,漫不经心地瞄向床尾:搁在床前的脚踏旁,没有和平常宫室一样摆上个矮几或宫灯,而是特立独行地放了只硕大的‘海蚌’。

两扇蚌壳的表面色彩斑斓,海味十足。半张的上壳边缘,还煞有介事挂上两长条碧油油的海藻,有模有样。只可惜贝壳内没有人们期望见到的价值连城的巨大珍珠,只有一床绣满了红萝卜的被子,和被下某只好梦正酣的——大胖兔。

白嫩嫩的纤足探出石榴红的纱被,勾住蚌壳的边,摇一摇。

海蚌摇晃——与摇篮相仿的弧形底座,让蚌壳很容易被摇动——兔子依旧大睡呼呼。

阿娇勾起嘴角,使劲儿踹两下。

蚌壳晃动的幅度更大了,换了谁都睡不稳——了不起的胖胖兔却顺势翻个身,在摇来晃去中处之泰然。

抿抿小嘴,娇娇翁主欢笑着放弃!

床头方向的床围顶部,安有联排的比目黄玉磬。小贵女举起手臂,探向脑后……

指尖,在一排玉磬上……依次……划过……

前磬击打后磬,后磬扣响再后磬……

十二只美玉磬联动,一串极清极悦耳的音节此起彼伏地响起,‘琳琳’‘琅琅’高越低沉,错落有致。

9 己巳 疑斑

好像某人掌中大大小小的玉珠,落入美玉无瑕的冰盘;清音妙韵透过重重的幔幕,传入室外每位等候者的耳中……

人们一下子振奋起来!

“速速,速速翁主醒矣!”内宫官员们合掌庆幸,迈开步就跑,急吼吼招呼各自的直属手下——时间委实是不早了,名目繁多的事务得加速加紧办才行!

吴女的反应最快,立刻带了人进去伺候。

漱口洁面,用细盐刷好牙,馆陶翁主陈娇在侍女们的帮助下换上一套簇新的中单。

吴女细心地给小主人结上衣带,同时用吴语絮叨着这两座宫城最新发生的种种:“翁主拿,听瑟皇后伐舒宜……”

阿娇眉头一皱,站定了,略带忧虑地看着吴女官:‘什么时候传来的消息?情况如何?’

“昨天夜里相……”女官调整调整中单的领口,轻轻松松地安慰小主人:“翁主用伐仄急哦……太医已经……起过啦,没啥杜事体。现在转天气,早暗阴,中上热,有嗳受……唥……”

知道没大碍,阿娇这才缓了神情,就听吴女紧接着又提一件:“噢,翁主呀……听嗄头讲,王美人晕过去啦……伊思今早第一个晕过去咯!”

‘王美人?’馆陶翁主闻言,动作稍有停顿。

女官脸上是掩不住的同情:“讲起来,王美人平常待宁老好哦!从来乏象某些后宫,眼睛象长了天上一样。翁主,要伐要帮伊求求情?早噯放伊回去算啦……总归思胶东王格阿姆啦!”

阿娇想了想,缓缓点头

见小主人采纳了自己的建议,吴女官十分高兴,再接再厉地介绍未央宫那边的新闻:“翁主呐,听西宫艾边宁讲,项女革两天吵瑟忒……哉!”

娇娇翁主抬眼,一脸的疑问。

吴女立刻意识到问题所在:“哦,项女哪,就思艾个项七子。因为乏肯服侍皇太后,摆天子贬作庶人,关到永巷里弃啰!”

‘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阿娇想起来了:‘当时动静可不小,太医署抽调了近十位资深太医一同会的诊。记得大母听完禀报后一语不发,直接打发人去了未央宫宣室殿……然后,皇帝舅舅就发怒了。”

鲁女端来方形的衣盘,上面是一件鹅黄色的晨衣,薄绢质地,无绣无纹。小宫女阿叶进来,告诉吴女——翁主的早间饮品好了。

将晨衣随意地批在中单之外,馆陶翁主接过吴女递过来的白玉盅,一口气灌下;出内寝,入中室。等候的梳头宫娥卞女见贵女出来,深深弯腰,行礼。

小贵女走到一架落地的鎏金青铜镜前,于锦垫上款款落座。

女官端木氏带着四个抬大衣匣的宦官进来,打开了呈到馆陶翁主面前——里面是为今天准备的曲裾和罗裙,还有与之相配的腰带和鞋袜。

一看到匣中海棠红的绣花曲裾和樱桃红的六福罗裙,娇娇翁主就一皱眉。

感觉到小主人的不悦,端女氏一紧张,张嘴就是提心吊胆的询问:“不知……翁主所期者……何?”

阿娇听见,更不高兴了,直接别开脸——不理不睬。

‘上帝……我昏头了!翁主不能说话呀,这样问不是讨打吗?!’话才出口,端木女官就意识到失口了,脸上的血色迅速淡去。

“端木,端木!翁主,端木非有心……”好心的吴女忙上来给打圆场,向小主人试探地问:“至于裾裙,不知翁主之意?”

淡淡瞟端木女一眼,馆陶翁主环视周围;目光在看到宫室角落中一株半人高的月牙白月季时,不动了。

吴女见之了然,走近了对端木女官就是一通耳语。

“唯,唯唯,翁主。”感激地看看吴女官,端女氏急忙起身,重新去准备。

青铜镜的镜面明若平湖,下面铸成竹节状的支撑架每隔一段时间就换一次,以便其高度与小贵女坐姿的面部位置持平。

不经意地扫镜子一眼,陈娇向梳头宫娥点点头——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打开放梳子的漆盒,卞女挑了把齿距颇宽的大角梳出来。在小宦官捧的墨绿玉浅口盆中蘸一蘸温水,梳头女一只手抓牢长发的中端,一只手执梳,从下往上慢慢地梳……

“听讲呀……” 吴女边帮着握紧头发,边兴致勃勃地说:“项女自从进永巷后,又思挑吃又思挑喝,每天洅作得乏得了!”

馆陶翁主挑高一道眉毛,相当诧异:‘怎么,进了永巷还那么嚣张?’

“嗯,照伊格**,天子仅仅思贬伊本宁,但么伐认伊肚皮里格小囝……”说到这,女官的神情浮出些许异样:“伊……可以吃苦,但堂堂格皇子,哪能可以……受罪?!”

‘因此,她一个犯妇吵吃闹喝?恐怕还不止吧,她多半还要好衣裳好住处好伺候……’阿娇抿嘴歪头,有趣地眨眨眼:‘这算不算……母凭子贵?’

明眸中流转出的含义,吴女看懂了,低下头掩嘴吃吃地笑。

“吴,吴姊……”卞女用刚换的细齿梳顶顶一心二用的吴女官,指指她抓着头发不放的手——该放手了,要梳上面的了。

“呀?哦,哦……”发觉自己碍了事,吴女赶紧松开手,好让梳头女能继续工作。

角梳按在头上的力道,不轻也不重,恰到好处!

娇娇翁主安适地合起双目,享受着,等待着;入耳的,是吴女略带兴奋的声音:“听瑟项女讲最多格,就思要衅卓七子……算账!”

‘当然会找她算账,谁让卓丽君去告发了呢?’柔美的唇线,上弯——前提是,这条姓项的咸鱼能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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