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便由身负武功的容云鹤帮忙,三人依次从入口处离开了密道。
“你们总算是出来了。”一道尖细柔媚的女声冷笑道,她的音质分明是极好的,但那尖酸刻薄的语气,却生生毁去了原本尚算优美的嗓音。
秦落衣十指紧握,强忍住心底汹涌澎湃的恨意,这声音哪怕是化成灰她也绝不会认错。就是这道声音的主人,害死了母妃!
宋锦雅竟已经回来了?那么陆陌川呢?
“你这个坏女人,把我哥哥藏到哪里去了?”不等她回过神来,幽草便娇叱道,粉拳紧握,恨不得与宋锦雅打上一架。
秦落衣回过神来,连忙拦住幽草。
即便是她内心深处也对宋锦
雅深痛恶觉,恨不能她被人打伤,但这件事绝不能在皇宫中做,也绝不能在容云鹤面前做。否则,哪怕是原本再理直气壮,因为迫害后宫嫔妃的罪名,最终都会被打入大牢,永世不得翻身。
她万万不忍心让这一切发生在一个从娘胎里便带有猩热毒、不久前才刚刚压制好的女孩子身上。幽草还有哥哥,还有未来,还有大好的锦绣年华。怎能让一切都因宋锦雅而毁去?
“陆琴师?”宋锦雅抚弄着自己皓白纤腕上的蓝宝石祥云纹饰手镯,漫不经心道,“我传他前来演奏一曲之后,便让他回去了。”
“当真如此?”容云鹤出声问道。他是这天下除了皇帝外最了解宋锦雅的人,人说母子连心,他只消抬眼一看便知母妃不过是随嘴一答,并非发自内心。
被儿子这般咄咄逼人地追问,宋锦雅略一慌乱,但片刻后便粉饰太平,笑答,“鹤儿难道还不信任母妃吗?”
“关键在于,母妃值得我这般信任吗?”容云鹤寸步不让,眼看着幽草这般漂亮可爱的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哪怕是素来冷峻逼人的他也不由心生疼惜,因而话中句句带刺。
秦落衣心中暗暗快意:宋锦雅,落到今天此等地步,可都是你咎由自取!
宋锦雅唇畔的雍容笑意一僵,满脸的难以置信之色,颤颤痛心道,“鹤儿,哪怕母妃做了再多你看不惯的事情,所有事情的初衷都是为了你啊。”
“抓走陆琴师也是为了我吗?”容云鹤不动声色却有理有据地反驳。
“这……”宋锦雅一怔,面色凄婉,“这自然并非母妃心中所愿。而是不得不为之。”
她咽下了想要脱口而出的话语。哪怕是最亲近的儿子,也不曾知晓她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知道的人,尽数都已经化为白骨。
她亲手杀死玉妃母女之事,务必被她带入棺材之中。万不可再让其他人得知,
宋锦雅如此想着,眸中厉芒一闪,却是与儿子僵持着,再不言语。
容云鹤冷冷一笑,“其中恐怕也不乏母妃的一己私心吧,又何必冠冕堂皇地打着对我好的旗号?”
宋锦雅瘫坐在那张黄花梨透雕鸾纹玫瑰椅上,那样一张与容云鹤有五分神似的芙蓉春面上,神情恍惚,黯然憔悴。
秦落衣不经意间抬眼,想要瞧她的落魄模样,这才惊觉一件她一直以来都忽略了的事情:宋锦雅老了。
她虽然看上去仍是艳如桃李的二八模样,但与后宫一众争奇斗艳的美貌嫔妃比起来,她的绝色倾城,已多是由妆粉所堆砌出来,乃是多年的精心保养所致。细细掐指算来,她已近四旬,固然拥有年轻妃子们所没有的风韵,但再过些时日,她的眼角就会开始出现细纹,面色就会变得蜡黄,皮肤就会变得干燥……
身体的衰老反而更加诱发了她对权力的渴望。
但容云鹤身为男子,却绝不会料到后宫女子们之间的勾心斗角竟会如此之险恶。
他此时拂袖转身,转而对着秦落衣肃容道,“带着幽草,与我一同离开。”
“鹤儿……”身后宋锦雅的凄然呼唤让他愈发心烦意乱,随即躬身道,“儿臣本便是来寻陆琴师踪迹,既然母妃说陆琴师不在此处,那儿臣便先行告退了。”
宋锦雅靠在黄花梨木制成的椅背上,眼睁睁看着三人出了百福殿,却只觉得这把椅子冰凉刺骨。往日幕幕场景浮现在眼前,每一幕尽皆触动心灵,让她时而展露欢颜,时而黯然神伤。
她与玉莹,曾经是后宫之中难得亲近的好姐妹,没有血缘关系,但却比亲姐妹的感情更加要好,在未曾遇见皇帝之前,她二人始终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
她弹琴,玉莹必花中起舞;玉莹吹箫,她必一展歌喉。
那时候,尚且没有皇帝,没有儿女,只是一对才情出众的女子,感念于对方的学识与才情,相互结为挚友。
想到这里,宋锦雅的唇畔浮起一丝怀念的微笑,但却转瞬即逝。
这一切,都因为皇帝对玉莹的万千宠爱而毁于一旦。
原本身份、家室、年龄、容貌都相仿的两人,玉莹扶摇直上,而她宋锦雅却依旧沉沦,这是何种道理?
正是从那时起,心中滋生了怨念。
她本便是胆大心细之人,善于谋略。是她的步步算计,
让玉莹从原本盛宠不衰的玉妃,日益遭受冷遇,乃至最后更是落得打入冷宫、尸骨无存的下场。
而如今,宫中只余权势滔天、手段狠辣的锦贵妃,却再无当年那个清丽脱俗的宋锦雅,原本如花般含苞待放的女子,已日益变成了如今的恶毒模样。
“玉莹,我好恨呐……”
第63章 寒冰玄铁
殿外。
“母妃她前后说辞不一致,显然有一个是临时杜撰的。”容云鹤揉了揉太阳穴,俊逸的眉目中现出几分疲惫来,比女子还要纤长三分的睫羽垂下,在眼际留下一圈玫瑰色的阴影。饶是他也不得不承认,“的确,母妃抓走陆琴师的可能性更大。不过,若是她抓陆陌川只不过是为了找明玉妃当年死去的缘由,又为何不愿意告诉我们呢?”
秦落衣站在一旁,大力压抑住自己忍不住想要揭穿宋锦雅的强烈冲动鲎。
母妃,乃是由这个蛇蝎心肠的妇人亲手杀死;而当初的落衣,也是被她指使太监硬生生活埋于黄土之中,窒息而亡褴。
如此血海深仇,她竟还有颜面,将这罪行推给别人……若是不揭穿她,怎么对得起九泉之下,饮恨而死的母妃?
但以她原本乐文苑丫鬟的身份,知道如此秘辛未免太过可疑,更何况容云鹤毕竟是宋锦雅之子,母子连心,倘若知道了母亲犯下的滔天罪行,他是否会选择掩盖真相、杀她灭口也说不定呢。
她眸光急速闪烁,最后还是忍住了升到嘴边的话,不咸不淡地说了两句,“我觉得陆琴师是被她抓去的,这一点毫无疑问。难保她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别样心思呢。”
容云鹤眉眼阴沉,转头对着空气轻声说了一句话。秦落衣便惊愕地看着空气隐约波动了几下,一抹暗影如闪电般向着百福殿冲去,如果不是那一瞬间阳光照在那道身影上的角度异常巧妙,让她清晰地看见了地面上投射出的暗影,她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
“方才那是什么?”秦落衣好奇地问。
“我的暗卫,名曰暗影。”容云鹤瞥她一眼,“你方才说,母妃可能另有目的,我便去派暗影查探一番。”
“这样难道不会被发现吗?”她满脸的疑虑。
“方才暗影在密道中就一直跟着我了,你可曾察觉?”
“这隐匿功夫,委实称得上出神入化。”秦落衣赞叹连连。
幽草默不作声地听着他们对话,突然稚声问道,“秦姐姐,你说,我哥哥会不会回不来了?”
女孩天真无邪的话语,让秦落衣与容云鹤尽皆一怔。
若是真如秦落衣预料的那般,宋锦雅是想要杀人灭口,那么陆陌川便会被她视作眼中钉肉中刺,陆陌川又是一介平庸之身,除了琴技傍身外,堪称手无缚鸡之力,恐怕难逃一劫,此行也的确是凶多吉少。
但秦落衣怎么忍心对着那张童稚的小脸说出如此残酷的真相?她只得强作欢颜,“当然不会。你想,你哥哥的琴技那么厉害,宋锦雅抓他去定是想要听他的琴声,一定不会害他的。”
“哦……”幽草乖巧地点点头,小手却捂住自己的心口,怅然若失道,“可是,我现在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别担心这些了。”秦落衣牵着她的小手,柔荑握住的那只小手略显纤弱苍白,她眼神微动,笑着建议道,“幽草,你可曾放过纸鸢?姐姐带你去放纸鸢散心,怎么样?”
她抬眼望天,天高云淡,微风拂面,委实是个放纸鸢的好天气。
“放纸鸢?”幽草连忙摇头,一脸的好奇,“纸鸢是什么呀?”
“纸鸢,也是坊间所说的风筝。顾名思义,原先是由纸做成的鸟,到后来便衍生出各种形状、各种材质……”秦落衣耐心地解释,此情此景,异常熟悉,竟让她有种泪流满面的冲动。
多年前,在她还未长大之时,母妃就是这般牵着她的小手,用温言细语告诉她,纸鸢的由来,纸鸢的制作,纸鸢的传说。那一个个美好瑰丽的故事中,暗蕴着母妃对她温柔细腻的爱。如今,她已然长大,母妃却已身处九泉,阴阳两隔,叫她怎能不感慨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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