裹着大毛巾出来,在屋里升起的炭火前炙烤,很快就头发干了。
盛青黛换上一身白大褂,头上戴着白色帽兜,手上还有手套,背着自己的药箱,往盈袖住的里屋暖阁里去了。
“姐夫,如果你也想陪在这里,最好去沐浴更衣,我大哥那里还有多余的白袍。”盛青黛轻声劝告谢东篱。
盈袖这一次生产,谢东篱根本就没有让稳婆和太医们进屋子。
他如今只相信盛家人。
祖神的手段太过神出鬼没,谢东篱担心自己防不胜防,因此索性把当初准备好的稳婆和太医都劝退了,一心等着盛青黛和盛青蒿的到来。
幸亏他们赶得巧。
当然,如果他们赶不及,谢东篱是一定会亲手给自己的儿子接生,绝对不会假他人之手……
谢东篱揉了揉眉间,起身道:“那我去洗一洗。”说着捏捏盈袖的手,看向她忍痛的面容,忍不住低头在她眉间亲了亲,摸摸她的脸。
盛青黛忙转过头去,笑着道:“我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
盈袖到了这个时候,也顾不得羞怯了,将脸颊在谢东篱掌心里蹭了蹭。
她的肚子不疼,就是腰酸,酸到极点,就变成了痛,说不出来的痛,但目前来说,好歹还是忍得住。
谢东篱看得心都揪了起来,但却无计可施。
他有通天彻地之能,却在这件事上完全无能为力。
“你去吧,我还要睡一觉。”盈袖勉强笑道。
腰腹间的酸痛如波浪般一潮一潮地涌过来,身体的保护机能开始自动启动,她有些昏昏欲睡了。
睡眠永远是人体最好的自我修复机制,哪怕是生孩子的当口。
盛青黛在旁边看着盈袖,每隔一刻钟给她诊一次脉。
盛青蒿在东次间准备各种催产的汤药和药丸,小磊就在旁边给他打下手,切药草,捣药末,忙得不亦乐乎。
采芸带着众丫鬟婆子在外屋候着,不断地烧热水,同时将大大小小的巾子都摆了出来。
这一夜,谢家内院灯火通明,没人睡得着。
大家好像都忘了小小的阿颜。
她一个人抱着胳膊坐在小板凳上,姿势几乎没有变过。
盈袖半夜的时候是被一阵剧烈的疼痛唤醒的。
身体里好像有人拿着一把刀,要把她活生生锯开,她快要被撕裂成两半了。
羊水已经流干,她的孩子一定要十二个时辰内生出来。不然就会有危险。
盈袖全身上下都被汗浸湿了,她睁开眼睛,看着了坐在她身边的谢东篱,正拿巾子给她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
“你……你还是出去吧。”盈袖艰难地说道,“你在这里不好……”
她不想自己生孩子的丑陋血腥的样子被谢东篱看在眼里。
谢东篱的手顿了顿,声音比往日更加低沉:“你让我这时候出去,难道是要我的命?”
大手抚摸着她的面颊。掌心的温度让她颤栗。又激动。
谢东篱坐到她身后,将她抱起来,靠在自己怀里。
盈袖的胸口流淌着幸福的喜悦。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了力气。
沉甸甸的力量在往出口挣扎,她抓紧床上的褥子,咬紧牙关在盛青黛的指挥下,开始用力吸气、呼气……
谢东篱在她身后紧紧抱住她。跟着盛青黛的节奏帮她使力。
过了一顿饭的功夫,盈袖的力气都快用尽了。那孩子还是迟迟不出来。
盛青黛不断用手在她肚子上捏来捏去,感受着孩子的胎位,突然缩回手,道:“糟了。这孩子又转回去了。”
开始孩子的脑袋入盆,破水,这样才好顺利生下来。
结果过了半夜。入了盆的孩子又转过来了,脑袋向上。屁股对准了产道口。
“那怎么办?”谢东篱的面容白得可怕,双眸黑沉沉地,眼底还有氤氲的血光,像是要杀人一样。
盛青黛打了个寒战,“我来给姐姐转一转胎位。”说着却有些迟疑。
“那就赶快啊!你拖什么拖?!”谢东篱的声音高了起来,很是不客气地说道,额头的青筋都爆起来了。
盛青黛从来没有见过温文尔雅的谢大丞相有这样失态的时候,这一下肯定是急坏了。
东次间的盛青蒿这时命人送进来催产的汤药:“给谢夫人赶快喝下。”
谢东篱接过汤药,自己一口口喂给盈袖喝。
盛青黛这才道:“转胎位是很疼的……”
对于产妇来说,简直是和生孩子一样的双重疼痛。
谢东篱窒了窒,闭上双眼,淡淡地道:“尽快,拖着不是疼的时间更长?”
长痛不如短痛。
盛青黛点点头,脱下手套,再一次用烈酒清洗双手,然后揭开盈袖身上的轻衣袍子,开始在她高高隆起的肚腹上揉按。
盈袖闭上眼,配合着盛青黛的手势,一动不动。
这时,疼痛果然更加剧烈,肚子里不再是有人拿着刀要将她劈开,而是拿着刀在轮转飞舞,将她的内里扎得体无完肤。
就在孩子的胎位再一次要转回来的时候,那撕裂身体般的疼痛达到凤凰。
盈袖的心里咯噔一声,如同琴弦断了弦,整个人突然轻了起来。
她睁开眼,看见自己正漂浮在床帐的上方,底下躺着自己的身子,谢东篱正低下头,在往她嘴里渡气,盛青黛已经拿出银针,开始在她的肚子上扎针。
似乎有人在叫她,她听得并不真切。
周围应该是很安静的,所有的声音都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我是已经死了吗?
盈袖怔怔地想。
这一次,跟她上一次晕迷的时候去往古早时期,重生在盛琉璃的身体里面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不行,我不能就这样离去,我的儿子还没有生下来呢。
盈袖咬牙想着,一次次想扑下去,回到自己的身体里面,但是她的身体似乎有一层无形的帐幕,挡住她漂浮在外的魂魄回归自己的身体。
这可怎么办?
盈袖有些慌乱。
如果她不能回去,她……
谢东篱和盛青黛都看不见她,在旁边伺候的丫鬟婆子们也没有一个人能看见她,更没有人听见她的呐喊。
就在惊惶失措间,盈袖突然感到一股强烈的吸力。
那股吸力将她从床帐间拖了出去,来到了床前的屏风后面。
她低下头,看见是阿颜。
小小的阿颜这时对她露出诡异的微笑,朝着半空中的她伸出双手。
阿颜怎么能看见自己?
盈袖心里一紧,她情不自禁向阿颜伸出双手。
就在她接触到阿颜双手的那一刹那,她的手腕间出现了一朵紫琉璃,然后紫色莹光大盛,穿透阿颜的手,一直进入她的身体里面!
“啊——!”阿颜的身体里响起一阵如同机械般铿锵的嘶喊,然后一道白烟从阿颜的耳朵处冒了出来,消散在天地间。
这一刻,盈袖感受得很清楚,刚才那一声嘶喊,就是祖神残留下来的最后一丝能量。
紫琉璃既是它的希望,也是它的克星。
它千方百计要找回自己的能量源,但是每一次都事与愿违。
盈袖微微一笑,双手合拢,将紫琉璃从阿颜身体里收了回来。
同时跟着紫琉璃出来的,还有一个小小的女孩的魂魄。
那魂魄透明无暇,看上去有五岁大小,似乎就是两岁的小阿颜长大后的样子,不过比小阿颜更加美貌动人。
“我的孩子,苦了你了。”盈袖向那小小的魂魄伸出双手。
那魂魄一下子钻到盈袖怀里,紧紧抱住她。
盈袖手腕间紫色光芒再次大盛,屋里似乎出现了一条黑乎乎的通道,盈袖的魂魄抱着那五岁孩子的魂魄,顺着那通道漂浮而去。
这时谢东篱和盛青黛只感觉到屋子里突然亮起一道紫色光芒,两人立刻转头,看向那紫光升起的方向。——正是在屏风背后!
谢东篱闪身而去,却只看见阿颜歪倒在屏风背后,已经没有了气息。
他伸出手,默默地握住她的手腕感受了一下,心里一跳。
已经走了?
那盈袖呢?
刚才那紫色光芒明明是紫琉璃的气息……
他回到床边,看见盈袖晕迷过去的样子,忙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
还好,还有一息尚存。
谢东篱斜抱着盈袖坐在床边,脸贴着她的脸,小心翼翼地生怕弄疼了她,面容却冷峻萧然,如同一座雕像。
第708章 新生
黑黢黢的通道尽头有柔和的光照过来,吸引着她们前行。
盈袖紧紧抱着那孩子越来越透明的魂魄,急速向那出口奔去。
好像经历了数不清的岁月,但也似乎只有一刹那。
盈袖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出口处。
来到这里,她发现吸引她的那柔和的光,已经消失不见了。
四周都是浓浓的灰雾,看不见前行的方向,再回头,刚才她出来的那条通道也已经消失了。
盈袖揉了揉额头。
这可怎么办?
她到底是来了什么地方?
四周都是雾茫茫的。
她和这孩子就陷在这里了吗?
正为难的时候,盈袖怀里的孩子扭过头,看了看这个地方。
她的脸上露出欢喜的笑容。
伸出小手探向前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