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绍天没有回头,一边穿衣衫一边点头,“我知道了。如果跟小磊有关,一定会知会你的。”
其实张绍天觉得,未必是跟小磊有关。
如果真的是跟小磊有关,谢东篱指名要见的就是沈咏洁,不会是张绍天了。
带着心头的疑问来到外书房,谢东篱已经坐在他书案前面的大圈椅上喝了一杯茶了。
“这么晚了,谢副相来我家可是有要事?”张绍天进门笑着说道。
谢东篱起身拱了拱手,“确实有要事,今儿不得不登门拜访。”
“请坐。”张绍天指了谢东篱刚才坐的位置,自己走到书案的另一端坐下。
谢东篱坐了下来,外书房的大门悄然关闭,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还有孤灯如豆。
张绍天露出征询的神情。
谢东篱也不拐弯抹角,身子往前探出,敲了敲面前的书案,压低声音问张绍天:“我想问问你,对你娘亲张老夫人的事,知道多少?”
张绍天心头凛然,面上不露分毫,淡笑着道:“我娘怎么了?她老人家年纪大了,有些着三不着两。跟你岳母都不对付,所以我们才分家的。”
谢东篱失笑,往后仰靠在大圈椅上,盯着张绍天仔细打量:“张副相,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娶了袖袖的娘亲,应该是真心实意的吧?”
“这是自然。”张绍天很是不悦。“我对她的天日可表。你应该知道。当日我本来是想陪她一起去死,才不顾一切撬开了她的棺材,才发现她原来还没有死。只是被人活埋……”
谢东篱微微点头,“我听袖袖说过,这件事,多亏了有你。”
张绍天为了沈咏洁。在大好的年华里离家十年,一直待在江南看护她。
而那十年。应该就是张家跟北齐联系最猖獗的时候。
谢东篱用手支着头,想着这一连串的事情。
北齐锦衣卫最后一批潜伏的间者临死的时候交代的东元国内奸里面,最引人注目、最显赫的人,就是张家老夫人。
她本来就是北齐贵女。嫁到东元国,没想到还是不忘故国,就连当年的张老副相。也被她蛊惑,两个人就成了北齐在东元国权位最高的两个探子……
这一段纠葛要公开出来。东元国的五相世家,就又要少一个了。
王家已经满门抄斩,现在又要轮到张家?
谢东篱眼神闪了闪,慢慢盯着张绍天双眉之间的位置,看了进去。
张绍天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不知道到底是自己突然打了瞌睡,还是自己突然头晕目眩,总之有那么一刹那的功夫,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弃他而去,就跟死了一样。
当然,这种感觉来得快,消失得也快,就跟一个恍惚一样。
夜深人静熬夜的时候,这种感觉最多。
谢东篱也有些累了,他擦了把额头的汗,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们家的事,应该都是瞒着你的吧?”
张绍天苦笑着点点头,“我跟大哥、二哥,还有娘亲他们的看法不同,所以当初我一直在外头,后来去追咏洁,也跟他们就更加不熟悉了。”顿了顿,张绍天还是追问道:“他们到底做了什么事?”
到底是一家人,他一点都不关心是不可能的。
谢东篱摇了摇头,“我不能对你说得很仔细,但是我可以告诉你,这件事一旦抖出来,张家的百年基业,恐怕就在劫难逃了。”
“这么严重?”张绍天脸色倏然就变了,“难道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转圜?如果有人跟北齐勾结,出卖东元国的利益,你说,要如何转圜?”谢东篱毫不客气地说道,“幸亏你们分了家。不然的话,我只有劝岳母跟你合离,连你那小孩都无法保全。”
“什么?!”张绍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得站了起来,两手撑在书案上,急得不得了,“东篱,这件事可不是小事,你不能空口无凭!”
但是想到谢东篱连夜过来向他查询,估计是手里有实在的证据……
张绍天的脸色一时黑沉下来,他双手紧紧捏着拳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没有在谢东篱面前示弱。
谢东篱静静地看着他,过来一会儿,才淡淡地道:“这种事,我当然不能空口说白话。”
“……陛下,知道吗?”张绍天的声音几乎带着哽咽,但是他的目光依旧坚韧,身姿笔直。
谢东篱摇了摇头,“你运气好。我晚上本来先进宫求见陛下,结果陛下身子不适,不能见我。所以我想了想,就来见你了。”
张绍天闭了闭眼,往后坐回在太师椅上,双手捂着头,抵在书案上,半天没有说话。
良久,谢东篱瞥见张绍天的指缝间有泪水渗了出来。
“张副相,我能做到的,就是只针对张老夫人、张家大房和二房,别的张家族人,我尽量不牵扯到内。而你的副相位置,经此一事,陛下应该不会让你继续坐在这个副相位置上了。”谢东篱说完起身要告辞离去。
张绍天抬手止住他:“谢副相留步。”
谢东篱负手立在灯下,轩然萧举,朗如明月。
第672章 开脱
“谢副相,我劝过我娘,但是我实在不知道,他们胆大到这个地步。”张绍天松开手,双眼已经哭得红通通的,“不过……我一定会给他们收尸,送他们会祖坟,我会结庐而居,为他们守坟。”
谢东篱垂下眼眸,默然良久,安慰他道:“张副相不用灰心丧气。山不转水转,我相信你很快有起复的那一天。到了那一天,还希望张副相捐弃前嫌,为东元国效力。”
重新出来做官?
张绍天惨笑着摇摇头,“不了,我娘、我大哥、二哥都被杀,你觉得,我还有心思为东元国做事?”
谢东篱神情微凛,肃然道:“难道你娘、你大哥、二哥没有罔顾法纪,会被冤杀?——张副相,如果你就这点儿心胸,我想也用不着你出来为东元国效力了。——告辞!”
谢东篱没有再多说,从张绍天的府邸一出去,就命令禁军将张绍天全府严严实实围了起来,同时围起来的,还有张家老宅。
张家老宅的下人早上一推开门,想出去买东西,立刻就被外面盔甲俨然、杀气腾腾的禁军吓得尿了裤子……
“老……老夫人!外面来了好多禁军!把咱家全都围起来了!谁都不能出去!也不能进来!”
几个婆子连滚带爬跑到张家内院张老夫人的住处报信,哭天抢地地拍着张老夫人里屋的门。
张老夫人还没有起身,被门外的哭喊声弄得心烦意乱,撂开床帘看了看外面,天好像还没有亮。虎着脸叫道:“谁在外面喧哗?”
在她床前值夜的丫鬟忙起身披上衣衫,跻了鞋,忙忙地道:“老夫人,奴婢去开门看一看。”
打开张老夫人里屋的大门,这丫鬟看见张老夫人平时倚重的几个管事婆子鬓发散乱,哭得眼睛都快肿了,心里重重一跳。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那几个婆子根本不理她。将这丫鬟往旁边一推,就冲到里屋,对张老夫人的大床哭喊道:“老夫人!您快起来看看啊!杀千刀的禁军将咱们府上全围上了!这是不是要抄家啊!”
张老夫人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铁青着脸道:“大清早地,谁在胡说八道?给我掌嘴!”
但是没有一个人听她的话,那些婆子绕过里屋中间的屏风,跪倒在她床前。捶着床板大哭大叫:“老夫人!您去看看吧!说不定这会子都打进来了!”
“我儿子是副相!怎么可能出现这种事?!”张老夫人硬气了一辈子,自然是不会跟这些没有见识的婆子一样失态的。
她匆匆忙忙穿了大衣裳起身。还用了早饭,才吩咐道:“给我备车,我要去看老四。”说着,就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往二门上去了。
从二门坐了小轿来到外院门口,一拉开角门,果然看见穿着玄色盔甲的禁军一动不动立在角门两边。
张老夫人轻哼一声。拢拢身上的大氅,傲然就要跨出角门的门槛。
噌!
一柄带着寒光的利剑倏地在张老夫人面前劈下。若不是她脚步顿了一顿,她的鼻子都要被割下去了!
张老夫人这么大年纪,突遇这样的险境,两眼往上一插,一声不吭就倒地晕了过去。
“老夫人!老夫人!”丫鬟婆子们一拥而上,掐着张老夫人的人中就嚎哭起来。
在门口站岗的禁军粗声粗气地道:“赶快回去待着!我等奉陛下的命令,查抄北齐国奸细。如若有人逃脱,立斩不饶!”
张老夫人刚刚被掐醒,一听“北齐国奸细”五个字,眼前一黑,立刻又晕了过去。
张家的下人奴婢也都呆住了。
“军爷,不会是弄错了吧?我们张家是东元国五相世家!怎么会通敌卖国?!”
“五相世家就不会通敌卖国?那王家是如何覆灭的?敢情你们把王家都忘了吧?”一个禁军乜斜着眼睛扫了他们一眼,阴阳怪气说道。
王家可是被满门抄斩了的!
张家的下人奴婢打了个寒战,马上噤声,扶着张老夫人回内院去了,个个都是人心惶惶,千方百计想了法子要出去给张四爷报信。
……
天才蒙蒙亮,谢东篱一大早就起身,再一次来到宫里,向元宏帝禀报昨天审讯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