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意兴阑珊,沉醉之时,竟忘了自己是如何回来的。只依稀知道,自己或许是洒了酒疯,竟然抓着他的骨笛不放,振振有词地让他不准将骨笛送给任何女人,他无奈之下,似只是微笑,笑容映在烛火月色徜徉之中,温柔清和,两人便一人握住骨笛的一端,相携着回来。
她惊坐而起,抚摸着温润朴质的骨笛,心头五味杂陈、百感交集。或许她应该将这骨笛还给他,毕竟这是自己胡搅蛮缠得来的,并非他真心相送的。若是当时自己没有喝醉,还是清醒的,那该多好。
晨钟悠悠扬扬,透过京城沧桑的晨色,缓缓传入耳中,她这才快速下了床,收拾整齐之后,准备与他一同入宫上朝。
出了门,迎面冷风吹得微微打了个寒噤,庭院之中落花枯叶,凌乱横杂,檐下宫灯歪斜零落,潮湿的雨水汇集,浸湿地面与墙壁。满庭悠然,似被肆虐狂卷过。一夜疾风骤雨,夏去秋来,京城之中的变换,竟在一夜之间。
她急忙去看昨夜布置好的灯海小船,水榭之上,已经空空如也,只剩下淡淡水光,泛着秋色冷意,空茫茫雾色泠然飘渺。游廊之上,连绵璀璨如星辰的宫灯早已不见,只剩下几盏平时所用的宫灯,寥落零星的挂着,在秋风之中瑟瑟摇曳。
昨夜星辰昨夜风,一夜狂风暴雨,似将昨晚的一切化为梦幻的幻影般。
木梓衿慢慢穿过游廊,若不是自己手中还握着那支骨笛,她恍惚会认为昨夜的一切,不过是庄周一梦,南柯一觉而已。
一路之上,府中下人利索的收拾清扫,有条不紊。见到她纷纷恭敬的避开。快速到达懿德堂之后,宁无忧已经穿戴好,转身出门,见到她似微微怔了怔。
她也微微一愣,脚步停了停,心头微微一跳,紧紧地捏着手中的骨笛,慢慢朝他走过去。
他慢慢理了理衣袂,轻轻地抬手。她轻轻地扶住他,与他一同朝府外走去。
天依旧青意蒙蒙,似压着青黑色的幕布般,阴冷、微凉。
她正捉摸着该如何将骨笛还给他,却听见他开口说道:“看路。”
她一惊,立马抬头,却见一只手轻轻地扶住她的额头,将她往后揽了揽。她连连退后几步,这才没有撞上前方游廊的柱子。
“怎么心神不宁?”他轻声一叹,“若是还没解醉,今日就不用与我一同上朝了吧。”
她缓缓地吸了一口气,从袖口之中拿出那支骨笛,“王爷,这……”她微微迟疑,双手奉上。
他倏然眯了眯眼,沉默片刻之后,才轻声道:“本王拿着累得慌,不如你先收着吧。”他似沉沉的叹了声,拂袖转身继续往前走,朝服精华回纹袖口抚在她身上,带起一阵冷风,将她吹得微微一凛。
她瘪了瘪嘴,悻悻地跟上去,与他一同上了马车。她端坐在车门旁之后,看了看那支骨笛,小心翼翼地收好。
☆、夜雨寄托
一夕风云变幻,虽说昨夜风雨已经过去,可到底还有未解开的谜团萦绕在心头。那本放在身上的手札,迟迟还未翻开新的一页。
“谢长琳的事情,倒是给我提了个醒。”宁无忧忽然开口,深深地看着她,眼神决然。
“王爷想到了什么线索?”她双眼一亮,眉宇缓缓舒展。
他摇头,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道:“本王只是在想,你跟在我身边,终究太危险。”他蹙眉,窗外幽暗的天光疏漏而来,将他的轮廓勾勒描绘得冷峻锋利,“虽然暂时解决了傅梁宇对你的嫁祸与陷害,可……”他欲言又止。
“王爷担心,我还会再遇到危险吗?”她靠过去一些,与他直视。
他并没有躲开她的眼神,沉默,却是承认了。
“王爷的担心,未尝不可。”她轻轻地咬唇,“我从宜水镇逃出来时,就已经危机四伏,若不是王爷收留我,我如今早已不知葬身何地。如今京城之中,恐怕早有人知道我的身份,我的身份被拆穿,或许只是早晚和时机的问题。而我又是王爷的贴身侍女,早已处在风口浪尖上。”她握紧十指,指尖慢慢收拢,指甲轻轻地陷入掌心之中。
“真不知该拿你如何是好。”他无奈地喟叹一声,“若是将你留在苏州,你又怪我不顾你自己的想法与自由,钻暗渠也要逃出来。若是……若是本王,如今还想将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呢?”
“王爷想把我送到什么地方去?”她豁然抬头,不安又惶恐的看着他,“我走了,王爷要怎么办?你不查先皇去世的原因了吗?”
他轻轻地摩挲着广袖袖口,目光深远,似看着窗外风景,又不知看向何处。
“你跟随本王这么久,难道以为这么长的一段时间,本王会无动于衷吗?”他淡淡一笑,前方皇城巍峨峭楞的轮廓慢慢浮现,如蛰伏的野兽起伏的脊背,神秘又压抑。
“王爷打算要动手了吗?”她心头微微一惊,手心霎时微凉。
他沉默,只是轻轻地蹙了蹙眉,伸手过来,轻轻地摸了摸她的眉心,指尖轻轻舒展,“不要蹙眉,你画眉的技术不好,蹙起来更难看了。”
她下意识又要蹙眉,可他指尖轻轻一捻,将她的眉头舒展开。
“王爷……”
“你放心吧。”他勾唇一笑,“本王就算要动手,也必须出师有名才行,否则……”他眯了眯眼,狭长的眸中似透不进任何光芒。
否则如何,他没再说下去,马车缓缓停下,他起身下了车,趁着此时没人,轻轻地拢了拢她单薄的衣裳,让她回马车上等他出来,略微交代了几句之后,便进了宫。
她并没有上马车,依旧在建福门之前等他,远远地见一个个熟悉的身影进入宫门,忽然又见贤王宁浚从身旁走过,便准备与他说话。按照往日的情况来看,宁浚见到她一定会来寒暄说笑几句,她刚抬头,却见他魂不守舍地从身前走过,神色黯然憔悴,脸色苍白,原本挺直的脊梁似微微佝偻着,很是沉默地无声离开了。
她怔了怔,心想,难道贤王殿下病了?
宫墙高危,肆虐了一夜的骤雨狂风丝毫未减退皇宫之中的气派与威仪。
下朝之后,宁浚慢慢地朝太皇太妃所在的宫殿而去。半路之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身后的侍女立刻为他撑伞,雨水淅沥沥落在雨伞之上,响起一片杂乱的水声。
太皇太妃所住的宫殿较为偏僻,越往里走,也是草木森森,也越是见不到其余地方巍峨的宫阙繁华的重楼。
宫女立即为他开了宫殿的门,迎他走了进去。他穿过庭院,见庭院之内花草杂乱枯黄,不由得停住脚步。
“王爷。”宫女不解地站在她身后,艰难的为她举着伞。
“这宫里草木枯成这样,难道没人打理吗?”宁浚蹙眉,脸色阴霾沉沉,再环顾这宫殿之内,庭院深深,却寥落寂寞,草木枯黄凋零,一片颓败之象。若是平常人住了,恐怕都只会觉得森冷寂寞,何况太皇太妃,已经上了年纪。
他微微握紧拳头,听见宫女回道:“此处偏僻,内务府的人……很少来。”
“这后宫之中,虽说没有当家做主的皇后,可太后也从来不管吗?”他咬牙,眼中似布满血丝。
“太后……”宫女微微缩了缩肩膀,“太后……很少来看望太皇太妃的。”她慢慢走上前,低声对宁浚说道:“王爷,太皇太妃似不怎么喜欢太后。太后偶尔来一次,太皇太妃便会很是伤心愤怒。您也知道,先皇去世时,太后本应按先皇遗训殉葬,那时太皇太妃也极力主张让太后随先皇入皇陵,还曾逼迫过太后……太后,恐怕对此事很是介怀……”
宁浚微微眯了眯眼,又问:“如今这宫里还有多少人伺候着?”
“不多了,”宫女谨慎地答道:“自从……自从上次太后来过一回之后,太皇太妃不知为何,便将一些宫女和其余闲杂人都遣散了,只留了我们几个贴身伺候多年的人。”
“太后与太皇太妃说了什么吗?”宁浚冷声问,伸手摘了一片被雨水打落的枯黄树叶,放在指尖轻轻捻着。
“奴婢不知道。”宫女摇头。
“我记得,你叫素香,伺候母妃多年了吧?”
“是,”这名叫素香的宫女欠身点头,“奴婢十五岁入宫,在宫里伺候各宫主子多年了,是十年前跟的太皇太妃。”
“既如此,你应该了解这皇宫,母妃将你留在身边不会有错。”宁浚将碾碎的树叶扔在地上,转身朝寝殿之中走去,“若是伺候太皇太妃伺候得好,本王自有奖赏。”
“是。”素香宠辱不惊,沉稳地跟在宁浚身后,进了殿之后,才将伞收好,交给另外一名宫女,待宁浚入了寝殿之后,便关上了殿门。
殿内灯火明亮,帷幔重重,轻垂在地,丝毫不动。门窗紧闭的宫殿之内只听见他自己的脚步声,还有从窗外传来的轻微的风雨声。
他慢慢走近寝殿,在帘外停了停,听见帐帘之内有人走动的声音,太皇太妃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是浚儿吗?”
“是我,母妃。”宁浚侧身站在帘外,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