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这一句。”宁无忧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指,见她耷拉着脑袋,便伸手执起她的下巴,依旧涂着黄粉的脸,下巴却精巧柔软,他忍不住轻轻地捏了捏,手感很好。
将她的脸抬起来之后,才发现她的脸红得似霞,不知是酒色的氤氲,还是宫灯灿然灯火的渲染。心神一动,他将自己的酒杯放在她唇边,逼迫着她喝下去。
渐渐地,她的眼中泛起淡淡的迷蒙水色,眼神虽涣然,但却动人。
他很心动,心跳怦然,呼吸凝滞。目光落在她粉嫩柔软的唇上,其上还残留着淡淡的酒味,甘醇清冽,柔软旖旎。他忽然觉得心口一股灼热的气息瞬间滑过,快速燎原,似燃烧到全身。
“你刚才说了什么,再说一遍。”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几分隐忍。
她眨了眨眼,可酒气冲着她的眼睛,入眼的一切似乎都变得荡漾潋滟起来,眼前的人,仿佛隔着淡雾轻纱的人,那么好看,又那么让人沉醉。
她勾唇一笑,竟傻里傻气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很是满意的点头,“宁无忧,你长得真好看啊。”
他心神一荡,只觉那声“宁无忧”依旧萦绕在耳畔,经过她的口吻舌尖,轻轻吐出,起承转合,婉转平仄,都那么与众不同。他贵为亲王,这世上再没人敢叫他的名字,“宁无忧”三个字,似已经是很久远之前听到过了,那么久违,那么疏远。
红白相间的唇齿,近在眼前,他捧住她的脸,趁她有几分醉意,轻轻地吻了吻她的唇。
似神圣,似膜拜,认真又虔诚的印在她柔软的唇上,与她呼吸交融。清风微送,白雾横水,一川星辉,一棹旖旎,还有淡淡的沉醉气息,久久不散。
他似轻轻一叹,心中却满足喟然,再斟一杯酒,盛满这水榭之中的流光,与她对饮。
木梓衿用手撑着下巴,喝一口酒,吃一点菜,或者吃些点心,看着天上的月亮,忽然耳畔响起悠然如丝的笛声。
她一惊,一低头,便见月下之人,白衣无尘,广袖轻飏,伫立孤舟之上,站在一轮荡漾清漪的月中,烟波浩渺,横笛于唇间,飘飘渺渺笛声,如月下长河,如霜满长川,如星河鹭起,如彩舟云淡,如双燕于飞,如丝如缕,萦绕而来……
☆、风云变幻
月下清影,灯光似海,笛声如流水,层层脉脉荡漾而去。
木梓衿目不转睛,惊叹又悸动地看着,听着,不敢错过任何一个画面。宁无忧轻执一支骨笛,对月起乐。
她知道宁无忧精通十八般乐器,琴瑟琵琶,丝竹管弦似乎无一不会。都说楚王风流,风华无双,或许在音律之上的造诣,便可见一斑,无人能够望其项背。
而先皇去世之后,他便不再玩弄乐器,平生所学,都尽数抛却,唯一留下的,便是他母后送给他的这支骨笛。
骨笛以仙鹤的鹤趾所制,天下独一无二,曾在太后为他物色王妃时,他拿出来过,似乎是想以此作为信物。可终究他与太后之间有隔阂,选妃的事情被搁置,他这支骨笛也没有送出去。
木梓衿不懂乐律,只觉得那笛声甚是好听,待笛声如水般流逝消失,宁无忧手持骨笛重新回到小案前坐下,与她相视而笑,她才回过神来,好奇不已地看着他手里的笛子。
他将笛子放进她手里,“还记得上次我教你如何拿这笛子吗?”
木梓衿想了想,慢慢地收拢十指,回忆着将指尖轻轻地按住骨笛上的音孔,“这样?”
宁无忧摇摇头,握住她的手指重新纠正了她指尖的位置,“是这样,你试着吹一下。”
她小心翼翼地将骨笛放在唇边,深吸了口气,用力一吹,骨笛立刻尖锐的吟啸一声,尖锐刺耳。她立刻放下,局促地看着他。
他淡笑,“你不懂音律,如此已经不错了。”
忽然察觉船身微微一荡,岸边有人撑着另一艘船慢慢地靠近,宁无忧起身,从那撑船人手中拿过两团白布,木梓衿看得好奇,直到那撑船人将船撑走,宁无忧才将那两团白布展开。
她这才认清那是两盏孔明灯。
中秋之夜,大成国人有放孔明灯许愿祈福的习俗,她走得摇摇晃晃,脚步虚浮,好不容易走到他身边,与他一起点亮孔明灯。随后又见他执笔在灯上留了字,那两盏孔明灯便悠悠荡荡,扶摇而上,飞到天上去了。
天幕之上,一轮圆月如玉盘,那两盏孔明灯如逐光流照的星火,随风而去。
月色如洗的空中,突然有风骤然而致,地面已经无法看见的孔明灯忽然随风旋转摇曳,灯火幽咽飘忽,终于在高冷的夜风之中熄灭,晃晃悠悠打了几个转,被风撕扯着,荡荡悠悠刮走,不见了踪影。
暗夜的风越来越大,吹卷着天幕之中舒卷飘散的浓云,骤然聚集,云集如盖,遮天蔽月,
乌云越积越密,原本如银照的天地忽然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京城之内,连绵蛰伏的宅府轮廓峭楞楞嶙峋诡异。风吹得殿之内窗户摇晃拍打不已,满殿帷幔随风摇摆飘飞。殿宇飞檐之下,宫灯被风吹得打横飞起,灯火摇曳明灭,将森然宫阙照得忽明忽暗,诡异阴暗。
立刻有侍女趁夜起身将窗户关闭,扑簌簌落叶迷离人眼,几点冰冷的雨水溅落在人的身上。
天际忽然划过几道银蛇,霹雳地犁开黑而密集的天幕,将原本沉静的天地撕扯开来,飞快闪过凄厉历白晃晃的白光。将庭院之中的暗影照得峭楞楞突兀不堪,瘆人发憷。
两个侍女关好门窗,刚打算转身,忽然见一人影猛地站在身后。天际亮起青白的光,将那人浑身照得青白诡异,两个侍女险些吓得尖叫!
待看清那人是谁之后,立刻跪地行礼,“太皇太妃……您怎么醒了……”
太皇太妃游走般来到窗前,推开窗户,冷风凄厉吹刮进来,见她满头青白的长发吹得狰狞起舞,她呆怔地看着天,忽然涩然阴冷地说道:“先皇驾崩那日,也如今天这般。”
话音一落,一道震天巨响的秋雷劈下来,雷声震得宫阙似乎微微颤抖,骇然不已。紧接着,骤雨狂肆而致,倾盆而下,远远近近,高高低低的宫阙楼阁突兀的轮廓,都变得模糊朦胧。
“太皇太妃,夜深了,早点歇息吧。”一个宫女起身,伸手去扶她,“若是着了凉,贤王殿下会心疼的。”
“浚儿……”太皇太妃忽然一僵,倏然转头看着那宫女,拉住她的手,“浚儿还好吧?”
“贤王殿下一切都好,太皇太妃忘记了吗?前些日子,王爷还进宫看您呢。”宫女将她扶着往寝殿之中走。
太皇太妃脚步有些踉跄,忽然想到什么,推开宫女飞快地跑进自己的寝殿之中,在床榻之上摸索半天,从玉枕之下拿出一张绢帛。那绢帛满是褶皱,其上凌乱无形的朱砂如火,角落里却有一方端正的印玺,她将那绢帛紧紧地拽在手里,忽然见宫女走进来,立刻大声问道:“浚儿呢?你马上让浚儿入宫来见我,马上!”
宫女惊疑又不安,连声安慰她,“太皇太妃,今夜宫门已经下钥了,贤王殿下不能入宫见您啊。不如等明日吧,明日一早,奴婢就让人去请王爷入宫。”
太皇太妃脸色一白,忽然倒在床榻之上,吓得两个宫女面面相觑,连忙上前来查看。却见她伏在被衾之中,伤心又绝望的无声哭起来。那张皱纹深细的脸,很快涕泪纵横,“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出宫与浚儿住在一起?我是太皇太妃,我为成宗皇帝孕育子嗣劳苦功高,我已年老,只想与自己的孩儿住在一起养老,可为什么还要将我困在这皇宫里,为什么要让我住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
“太皇太妃……”两个宫女不明所以,又担忧不已。
太皇太妃将身体缩进被子之中,只是紧紧的抓着那一方绢帛,低声问道:“什么时候了?”
“三更天了。”宫女见她慢慢地平复了情绪,回到道。
太皇太妃点点头,“如此,你们快去宫门口等着,让浚儿早朝之后立刻来见我!”她急急忙忙地看着宫女说道,眼神之中竟带着无尽的哀求。忽然她脸色一变,又飞快地摇头,“不、不,不能让他来见我……”
她抓住宫女的手,犹豫半晌之后,才低声谨慎地说道:“你让他悄悄地来见我,不能让任何人发现,尤其是……是皇上……,”她脸色骇人,惊恐又惨白,“还有……还有皇宫里的其他人,知道吗?”
“是。”宫女连连答应,再三保证,她才安心的重新回到床上,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可依旧紧紧地抓着那方绢帛,口中念念有词。
宫女这才关好门窗出去,依旧不放心,让人守夜。
暴风骤雨肆虐了整整一夜。秋意骤然寒冷,清晨冰冷的风刺入肌肤,寒冷入骨。一叶知秋之后,便是一层秋雨一层凉。
木梓衿懒在床上不起来,微微一动,忽然感觉什么东西冰凉的贴在脸上,冷得她打了一个寒噤。
睁开眼,用手摸了摸,从脸旁边摸出一支冰凉纤细的笛子来。
她恍然记起这是昨夜宁无忧给她的笛子……或者说,是她自己从宁无忧手中强行拿过来的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