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嫂一向泼辣,郑源三下两下地便被她推到门外,只得嚷着,“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二嫂你是硬要拆散我和云娘吗?”
“姓郑的,我告诉你,你和云娘早和离了,这门亲也早毁了!”二嫂指着郑源的鼻子骂道:“你自己毁了亲,还想反悔,做你的青天白日梦去吧!”又狠狠地啐了一口。
郑源被啐得站不住脚,只得一直往后退,却正与被二哥赶出来的郑公郑婆凑到了一处,只得向杜老爹和杜老娘道:“岳父岳母,你们就让云娘跟我回家吧,我知道错了,以后一定改。”
二哥哪里能答应,“滚!再不走我拿棍子打人了!”
杜老爹和杜老娘跟在二儿子后面,面色纠结。虽然和离时没想回头,可是真将云娘带回家后,难处也是一大堆,且今天郑家人果真十分诚心,一味地陪不是,又许诺将来一定对云娘好,冷静下来,云娘再嫁,也真未必能嫁到郑家这样的了,他们真有犹豫了。
云娘见外面吵吵闹闹的,便知定会被村里人看热闹,只得走出来道:“走那天我就说过,现在我还是一样的话,如果你们能答应我在郑家再不织锦,我就回去。”
云娘出了郑家其实也是千难万难的,尤其是她正是个极爱面子的,亦知一直受着村里人指点。如果郑家真要将自己接回去,那么自己就回去,日日里在青砖楼房里住着,肥鸡大鸭子吃着,养着身子什么也不做,只当郑家人是陌路,又有什么不好?郑家那些台织机,还不是自己置下的,如今只去享受也应该。
二哥却向云娘喝道:“你要回去?别忘记了家里把底子都拿出来给你买了织机!可怎么办!”
云娘便道:“二哥你放心,我既然让大家一起买了织机,自然不会扔下不管,我在郑家不再织锦了,但是并不是说不到娘家织。以后我吃住在郑家,每日里做了船回娘家织锦,再者我也能教了弟妇、茵儿、薇儿,待她们都会了,织机还不够用呢。”
“你们家买织机了?”郑公郑婆也大吃一惊,郑婆便道:“云娘,家里的妆花纱还剩下半寸呢。”
郑源亦道:“是啊,妆花纱只有你一个会织,织机那么贵,总不能白扔了吧。”
☆、卖绸
云娘听了郑源的话便冷冷地笑了,过去她是傻,但是谁又能傻上一辈子呢!
果真她这一试就试了出来,郑家怎么会白养着自己呢?
其实她虽然说以后在郑家不织锦了,但也不过是想看看他们的态度,也是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他们答应了,自己果真回去,也不可能总不织,因为自己其实也喜欢织的,而且还分外想那台妆花织机。
她之所以答应重回郑家,是想好了不再把郑源当成丈夫,自己织锦过日子其实也与在娘家一样,还免得名声不好。可是郑家来接自己回去,终究不是因为后悔,而是因为他们惦记着那妆花纱。
一时间,云娘并没有失望,其实她心里早就明白的,只是总还想着再试探一下。
“哼!我就说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好事,赶紧你们还惦记让云娘回去给你们当牛做马呀!”二哥跳起来道:“别让我再没好话,赶紧离了我们杜家!”
云娘再也没有心情去管,转身回了屋子,只听二哥和二嫂吵嚷着将郑家人赶出去,回来关上了门。
又听娘突然道:“二郎,把年礼给他们拿回去。”
二哥又道:“他们刚在我们家吃了席,年礼我们就应该收下!”
二嫂应和着,“对,凭什么拿回去!”
爹便生气了,“我们不要他们的烂东西,赶紧送回走!”
二哥只好拎起东西追了上去,一会儿回来道:“都扔给他们了。”
郑家一家这一次来杜家村后,先前悄悄说云娘坏话的变成了明着的,都觉得她有些过了。
在大家的眼中,公婆和丈夫亲自来接,面子已经足了,她再不应该拿大。就连杜家村里的老人们,也有几个过来劝杜老爹送女儿回郑家。
杜老爹在村子里算得上有名望的人物,做事亦有手段的,先前从不主动提及女儿的事,现在却将事情一一摊开,又道:“若是你们,可会再把女儿送去这样的夫家?那竟不是织锦,而是挣命呢,再如是过上两年,我们家的云娘恐怕就再回来了!”
纵然是觉得云娘回来有失杜家村颜面的族老们,到了此时也不好再说什么,也就罢了。只因有人又是受了郑家的托请,便又劝几回,无奈杜老爹只道:“若是要云娘回去亦可,只有一项,那就是云娘回郑家不再织锦,只要郑家能答应,大家再一同作保,我就送云娘回郑家!”
谁会做这样的保?事情便慢慢息了。云娘为了躲开闲言碎语,索性很少出门,只当在家养着身子。
好在,刚过上元节,大哥二哥便将织机拿回家中,又按云娘说的买了最便宜的丝,云娘闲极无聊便要织锦。
“这些天刚养得好些,就要操心了”杜老娘这些日子一直在给女儿补身子,自然是不许的,“不是说好了过了正月再织吗?”
云娘便笑,“官衙里的老爷们过了十五都开印了呢,我们倒比老爷们还尊贵?盛泽镇上有的人家过了初五就织锦呢。”又道:“我现在先教大家,等学会了,正月也过去了。”
二哥自然最赞同,“云娘愿意织就织吧,更何况这织机是我一直求着诸家,将别人先前订了还没取的先拿了回来,白放着也可惜呢。”
就连三弟妇、茵儿、薇儿也都急切想学,杜老娘拦也拦不住,况且这台织机是大家凑份子凑起来的,哪个不希望立即生了利?于是便织了起来。
云娘一面织一面给一家人讲织锦的事,“我们现在拿的丝是直接从茧中缫出来的,并没有经过并丝拈丝,也没有染过色,织出来就是素绸,也叫坯绸的,价是所有绸中最低的,自然也是最好织的。我当年织锦也是从织素绸开始,你们先织上一年半年的,等手法好了再学织彩绸、提花绸。”
茵儿急切地问:“那我们能学妆花吗?”
云娘便笑了,“妆花更难织,就看你到时候有没有那个悟性了。”
大嫂便笑道:“小小的人,心倒是高,能织素绸就很不错了,还想着织妆花?”
“我看茵儿倒未必不能织妆花,”云娘笑道:“家里的人只要提花织得好了,又不怕吃苦肯学,我自然会教的。”
杜老娘便道:“若是家中的女子们都会织妆花,到我们家求娶的还不踏破门坎?”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
最简单的素绸并不难织,没几天三弟妇、茵儿便学会了,很快最小的薇儿也能上手了。只一台织机,大家轮流织,云娘早起先织一匹,差不多中午就织好了,下午换茵儿和薇儿,然后再是三弟妇,一整天也只空上一两个时辰。
毕竟是人多,大家也不甚累,云娘早起织锦原就是习惯了,茵儿和薇儿本就占了最好的时间,三弟妇晚上织正好也陪着读夜书的三弟,便成了定例。先前茵儿、薇儿和三弟妇每天共同织一匹绸,后来她们的速度也快了,便能织一匹半,正月刚过,便有了二十几匹绸。
二哥二嫂便急着去卖,云娘道:“现在还少,且大家新学时织的绸,并不甚好,亦卖不上价。不如再等两个月攒得多了,便可叫了牙行的上门来收。”
二哥哪里奈得住,“现在我也在家里闲着,不如就带了这绸去盛泽镇出脱,也免得被人赚了差价。”
二嫂也急不可耐,“与其家里放着绸,还不如换了钱踏实,还可以分一次红。”
云娘虽然不必如此,可见大家也眼巴巴地看着这些绸,可也不好再拦,“由着你们去吧。”又怕二哥被骗,告诉他每匹最低要卖多少银两。
二哥二嫂便带了绸走了,当天晚上竟没有回来,大家免不了要担心一回,但又一想,这二十几匹素绸不过十几二十两银子,他们俩也做小生意好几年了,总不至于出什么事,一定是有事晚了没有渡船才耽搁一夜。
果然第二天中午时分两人回来了,卖绸的银子正与云娘说的一丝无误,云娘说的原是最低价格,便疑惑二哥二嫂定是私留了些,一直看他们的神色,却见两人眼里尽是血丝,极为憔悴,便嘲笑道:“别人卖绸都是送到牙行便罢了,你们竟没睡觉,想是卖了一整夜?”
“云娘还与二哥玩笑?”二哥强撑着笑道:“我们第一次卖绸自然摸不着门路,回来晚了没船,便在盛泽镇里住了一夜,又怕银子丢了,哪里敢睡觉?”
云娘虽然还是不大信,可也知道二哥二嫂纵然留了些也没有多少,且他们又在盛泽镇住了一夜,吃用也要花银子,便也不再追究。
“正是这样,我们俩抱着银子整整守了一夜,现在总算拿回家里了。”二嫂也赶紧应和着二哥,又向杜老娘道:“我们今天就分红吧。”
杜老爹和杜老娘竟然也立即答应,还把正在读书的小儿子叫来,让他按先前说好的法子算了帐,留下买丝的钱,便将银子发了下去,一时间,家家都分了钱,个个喜笑颜开,当晚云娘又出了几百钱加了好些酒菜,大家竟觉得比过年那天还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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