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隐查出她的异常,端详她片刻,问:“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云翎紧盯着他,问了一句别的话:“你那日的伤,好些了没?”
月隐道:“好了大半,眼下已经不碍事了。”
云翎释然道:“那就好。”
月隐掏出一颗小药丸,递给她:“这是这个月的解药,拿好。”
云翎将那药丸接过,紧攥在手心,她四肢虽然活动着,可眼神半刻也不离月隐。
月隐颦眉,道:“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血咒犯了,哪里痛的很?”
“没有……”顿了顿,云翎指指湖畔上草坪,说:“坐。”
月隐坐了下来,即使是坐下,依旧离云翎三步之遥。云翎侧过头,瞧瞧两人之间不远也不近的距离,涩然一笑。
风吹过,鼻翼间闻到那一贯的白檀香,她鼻子一酸,眼框中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潮水般止不住倾泻出来,她赶紧转过了头,不敢让月隐看见。
两人沉默相对,也不知过了多久,云翎将脸转过来,柔声说:“下个月,我不吃解药了,可好?”
月隐皱眉:“说什么胡话呢!”
云翎正色道:“巫残影已经死了,这解药虽能克制血咒,解我一时痛苦,却无法根除。即便我吃再多解药,也无非苟延残喘罢了。我总归是活不了的,不想你为我做无谓的牺牲……”言至此处,用乞求的口吻道:“你能不能依我一件事?”不待月隐回答,她说:“剩下来不多的日子,我想你能一直陪在我身边。”
月隐恍若未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这药是一定得吃的。”
云翎垂下脸,沙哑一笑,“你懂的,你懂我在说什么。”她抬起头,清正坚定的目光对上月隐乌黑的双眸,极清楚喊出一个字眼。
“哥。”
有愕然在月隐漆黑的眸中掠过,但他偏过脸,将所有情绪隐藏下去,“云姑娘,我是月隐。”
“不,你是我哥,你是我的莲初。”云翎倾过身去,去拉住月隐的胳膊,可月隐将她推开,云翎道:“你推开我也没用,我知道你是,你就是。”
月隐道:“云姑娘,你弄错了。”
云翎质问,“你为什么不认我,你有什么苦衷跟我讲啊,从小到大有什么事是我们兄妹俩不能摊开说的?”
月隐面有愠色,也不知是生气还是局促,身子向后退了一些,衣袍一挥,冷声道:“都说了我是月隐,不管你信不信,我都是!”
“你还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云翎苦涩一笑,咬着唇自责道:“哥,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你不肯认我?”又用力捶了捶自己的脑袋,“你肯定是生气了,因为我笨。对,我真笨,其实只要我聪明一点,我定能发觉出来。毕竟月隐与你,再怎么像,仍是两个不同的人。”
她停了停,一抹凄苦一抹无奈,“月隐哪有肺病,只有常年肺疾的你才会吃那肺疾药,也只有你才会桂花过敏,你常年都用玉兰香,为了不被我发现,还用白檀香掩盖了自身味道。为了以假乱真,你用上了与月隐一模一样的人皮面具,你怕我细看察觉得出,用洁癖做借口,永远跟我隔着三步之遥。你怕我听出你原声,不惜用上了具有副作用的转声丸你甚至还……”
云翎捂住脸,不愿承认那个残酷的事实,“你甚至怕我寻着你过去的伤疤认出你,便用那残忍的祛疤膏将皮肉割去,叫我再也识别不出。”
她目光一转,投向月隐完好的左手小指上,“倘若我没猜错,你的左手小指,也是经过精心伪装的,是吗?”
月隐静静在旁听着她的话,直到云翎说完,他依旧是不咸不淡的表情,“云姑娘,我没听懂你在说什么,我还有要事,先下山了。”
云翎道:“哥,你终究不肯认我是吗?”
月隐口吻疏离:“我是月隐,你真的多心了,告辞!”随即起身,头也不回下山。
“哥……”云翎凄然一笑,瞧着白衣男子远去的身影,收回最后那个挽留的姿势,怔怔自语道:“你晓得吗?这两年,无数个彻夜难眠的晚上,我独坐于屋檐上,守着我们当年一起种下的莲花,一瞧便是一整晚……”
月隐移动的脚步莫名放缓了下来。但他并未回头,随即他加快脚步,直至再寻不见。
时间沙漏般缓缓流淌,云翎依旧呆在那,木然地看着月隐离去后空无一人的道路。也不知过了多久,暮色降临,天彻底黑了下来,空旷山野之中,只剩那个瘦弱的背影独坐湖边。须臾,少女的肩膀抽动了几下,她自嘲了一声,“现在你该下山了吧!且让我将这几年的心事,都对这湖水说了罢。”
“哥,你晓得吗?回归云霄阁后,我常想起十年前我们在外面流浪的那段日子……足足半年啊,我们俩个小娃娃流浪在边关塞外,那时你带着我,白天流浪,晚上就睡在别人的墙角,有几次我们为了躲避那些人的追捕还睡在死人的坟边,我吓坏了,以为真会有鬼出来吃了我呢……”
云翎一声苦笑,“呵,人家养的狗都有一个窝一碗饭,而我们却只能靠着在路边拣别人剩下不要的……每次你捡到吃的都不肯吃,非要我全部吃掉,我不吃,你便凶我,说不吃就不要我了。我一害怕,就真的全吃光了……而你就饿着肚子看着我吃……哥哥,那时候其实你比我更饿吧。”
“冬天我们的鞋子都破了,你背着我,一步步走在塞北大雪里,脚冻烂了也不吭一声……后来好心的牧民救了我们,那个替你擦药的老婆婆看着全是脓血的脚掌,心疼哭了……”
“我永远也忘不了,就如同在鬼域宫里的那几年,终其一生都不会忘记。”云翎眼角有细小的液体渗出:“哥哥,没有你我早就死了吧……没有你,就没有现在的我……”
云翎苦笑,伸手将脸上的那颗泪珠抹掉:“纵使我已是万人敬慕的云家大小姐,可是夜深人静时,我仍会觉得,这个世上,依旧只有一个你,牵着我,陪着我……”
“可如今你不认我了!想来你有你的苦衷!知道你在那里为我受那么多苦,而我丝毫不知,我真该死!”云翎极度悲恸,“如果你都不认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反正我也累了,与其受着血咒折磨,不如早点解脱……”
云翎捂住自己的胸口,似乎那里真在剧疼,她朝下山的路看了看,笑起来眼里又是欣慰,又是不舍:“我将自己关在房里几天,终于思量妥当。眼下我见了你一面,再没遗憾了。曾经我杀了那么多人,罪孽深重,早该以死谢罪……呵……你走罢,不要回头,不要再管我……我要你得到救赎,我要你永远摆脱鬼狱宫,我要你再无羁绊的过自己的生活,呵……”
她低低呢喃着,忽然提高嗓音放声大笑,似乎十分快活,“呵!从此我便不能连累你了!从此你便能够获得新生了!真好!真好!”
云翎仰天大笑了几声后,最后看了一眼月隐曾走过的路,陡然起身,向着深不可测的湖泊跳了下去。她不通水性,又抱着必死决心,这一跃当真是豁出了性命,激起巨大的水花后,笔直沉了下去。
湖太深,云翎瞬间便沉到了湖中心,水流自四面八方向她汹汹涌来,她口腔鼻腔内顿时进了水,窒息感扑面而来,所有意识急速流走。
迷糊中,她脑中闪过最后一个念头,要死了么?真好!
她再也不要成为他的累赘,要他用鲜血和生命为她冒险。
她是他最大的羁绊,她要亲手为他扫除,他才能真正获得自由,真正无牵无挂创造属于他的人生。哪怕这个羁绊是她自己。为他,她死得其所。
冰凉的水还在汹涌不断吞噬她,迷蒙间她仿佛看到另一个世界向她遥遥招手。
耳畔似乎传来梵音仙乐,周身仿有赤红业火熊熊燃烧,业火尽头,万重雪白优昙花如雪如雾,于纯洁辽阔的彼岸层层绽放——那是她曾新雪般干净的灵魂,她于血迹斑斑的梦靥中,一直渴望得到的救赎。
她很想笑,但所有的意识都被周身的水吞噬。
☆、第五十五话 兄妹相认
混混沌沌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于昏迷的黑暗中听到一阵阵熟悉的呼叫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还掐着她的人中,大力挤压她的腹部,并给她不停渡气。
这是怎么了?
在身不由己吐出一大口水之后,她含糊地眯起眼,发现一张脸庞正对着她的脸,满脸急切看着她。
眼前的脸,模模糊糊看不清楚,面容像月隐,眼神却更像云舒,她昏昏沉沉的想,是她死了吗,所以他来送她一程?
这么一想,她伸出手握住了那人的衣袖,低低唤了一声,“哥。”她本来想说不要难过,可还没讲出口,那人猛地俯下身,紧紧拥住了她。
那人抱的如此用力,似要将她嵌进身体内一样,她意识还没恢复清楚,只觉得身上被他箍得生疼,她想推开,又使不出力气。
那人紧拥着她,拍打着她的脸,道:“莲生,我在这里,你听到我说话了吗?莲生,莲生……”
听着那声声呼唤,云翎睁开眼,眼珠转动了一圈,发现自己正躺在湖畔的草地上,便问道:“我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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