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向晓得她生的美,也理智的知道,她是个美人,却绝没到倾国倾城的地步。这些年他因由家族生意走南闯北,从寒冰千里的塞外到炙热无比的漠北,从繁盛熙攘的京都到香艳传奇的罗泽海,这一路上见的美人多了去,比她更美的不乏人在,可世事偏偏这般蹊跷,那些美人美则美矣,却无法在他心底留下印记。而她却不一样,他记得她每一点模样,从她四岁初见一直到现在,那些似水流年里,她的微笑冷漠娇嗔都似木桩上的独特年轮,在他心底拓得清楚。便是那疏离的几年中,虽不常见面,可午夜梦回里常常有她,她的表情她的动作,她抱着一大捧娇艳山茶花于石阶中回眸一笑,亲昵唤他:“颜惜哥哥,颜惜哥哥……”
便是连与曲箜篌呆在一起的三个月,他亦丝毫没忘掉与她的任何点滴。那日听得一位得道高僧说,今世情缘之果,皆由前世之因所定,如此说来当真是他与她前世有何牵连,今世便这般离不开,忘不得,放不下,欲语还休。
“唉,欠你的!”颜惜坐在贵妃榻上瞧着云翎,喟叹一声,嘴角却弯着一抹笑意。
云翎还在床上饶有兴趣的摆弄着小玩意,突然颜惜将一枚细细的东西递到了眼前。云翎定睛一看,差点叫出来。
——白玉芙蓉簪。
她一把将簪子捧回了手心,惊喜道:“咦,是我的簪子!。”
颜惜道:“拿好了,下次别再当出去了。”
失而复得的喜悦让云翎满脸带笑,“你是怎么找回来的?我明明当了呀!”
颜惜瞥了她一眼,“你别管我是怎么拿到的。总之,我既然将它拿回来了,你便不能再随便给出去了。”
云翎用力点头,颜惜满意一笑,又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搁在了云翎枕边。
那也是一枚簪子,不知是碧玺还是水晶做成,通体莹润无暇,流转着幽幽的光泽,顶端托着一朵粉色宝石雕成的莲花花骨朵。巧匠手艺极好,花瓣姿态琢磨的尤为细窈精致,纤纤细细的经络雕刻的活灵活现。花骨朵的造型亦是巧妙,含苞待放的模样,欲开未开的绽出几朵花瓣,缝隙中露出一撮嫩黄蕊心,娇艳欲滴。
云翎赞了一声:“好漂亮!”爱不释手端详了一会,当下也不讲什么客气,“你既然拿来了,一定是送给我的吧!谢谢啦!”
颜惜拨弄着玉扇,漫不经心说:“本少偶尔得了这簪子,想着身边喜好藕荷色的只有你,便将它拿来了。”
见云翎满意地翻来覆去,他面上敛不住的愉悦,偏要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总之这是我送的簪子,不能再为任何人当了去,管他月公子花公子都不行。”
云翎本来心情好了些,可听到月隐的名字,情绪又消沉下去。
颜惜发觉她的异常,问:“你有什么心事就说出来,不要一个人憋着。”
云翎沉默良久,问道:“颜惜,你会不会为了一个人苟且偷生?你会不会为一个人甘愿几年如一日受人驱使?你会不会不顾一切保护一个人,哪怕自己备受折磨死也无怨无悔?”
颜惜摆首,“我没有碰过这样的情况,不敢妄下定论。”又问:“你身边,有这样的人?”
云翎苦涩一笑,“是啊。”
颜惜沉吟片刻,“我想,那个人应该在乎极了另一个人,或者,根本就是爱。”
“爱?”云翎摇摇头,“不可能!是谁也不该是他啊!”
颜惜道:“情爱一事本就难说,从来身不由己。”
云翎沉默半晌,道:“不说了,我来把你送我的簪子包好,千万别掉了。”起身去翻床头柜上的梳妆架,结果要找的没找到,摸出一方帕子,她将那帕子随手一丢,又继续找装首饰盒子。
丢者无意看者有心,那帕子里滑溜溜滚出几粒黄色药丸,颜惜随手捻起一颗,端详片刻,凑近去闻了闻,神情凝重的问:“你怎么有这药?”
“什么药?”云翎扭过头来,目光落到颜惜掌中的那几颗小药丸上,认出是那日山洞里从月隐腰囊中掉出来的药,当时她拿帕子包好准备回头处理,结果一回家便忘了,那手帕随手便塞到了抽屉里,直到刚才她胡乱翻了出来。
云翎看着颜惜肃穆的表情,便问:“你认得这药?”
颜惜颔首,道:“这是转声丸。”
云翎眨眨眼:“什么是转声丸?”
颜惜道:“这种药一般是某些想隐藏自己身份的人服用,服下去后,人说话的声音会发生改变,旁人便听不出来了。”
云翎一惊,“即使是最亲最熟悉的人也不能分辨出他的声音吗?”
颜惜点头,“是,这药效果非常好。假如那人还易了容,简直就是摇身一变,从里到外都变成另外一个人。”
云翎怔在那里:“易容……”
颜惜道:“对了,我还听说有一种特殊的易容方法制做人皮面具,那皮子就跟人的皮肤一模一样,用手摸都摸不出来。如果再配上转生丸,堪称伪装的无懈可击!”
云翎呆坐在那里,喃喃道:“转声丸……人皮面具……”
颜惜瞥她一眼,问:“你表情怎么这么奇怪?”
云翎失心丢魂般,嘴里叨念个不停:“转声丸……人皮面具……肺疾药……桂花过敏……祛疤膏……冰冷的小指……还有,还有洁癖与檀木香……”
颜惜没听清楚:“你嘀嘀咕咕的,在说什么?”
云翎恍若未闻,她专心致志将这些词连在一起,反复默念,待到念到第三遍时,冥冥中似是光电一闪,脑中仿雷电轰隆隆当头劈过,照映的这浑浑噩噩的脑海,陡然一片清明。那所有被存心隐瞒着的事实,竭力掩饰着的真相,还有蛛丝马迹的疑点,一瞬全部想通。一切一切,她已全部明白。
她一把抓过被子,指尖颤抖个不停,然而面上却浮起不可抑制的笑,她懊恼道:“我真蠢,我早就该想到!一定是他!除了他还会有谁这么做?”
她念了几遍,说:“骗子!你这个骗子!骗我的好苦……”她一边说,一边笑,似乎十分开心,却又怔怔留下泪来。
“又发烧了么?”颜惜盯着她,拿手想去探她的额头,却被她毫不客气地挥手推开,不由颦眉问:“你这是怎么了?”
云翎如遁魔障般笑着,不去理会周身一切,“你这骗子!骗子!要我等这么久!”
“翎儿!”颜惜扶着云翎的肩摇了摇,逼她回归正常,云翎晃了半天终于回过神,眼珠呆滞的转了几圈,将目光移到颜惜脸上。她拉过厚被子将自己从脸至脚严实蒙住,隔着棉被对颜惜说:“我没事,请你出去,我现在好乱,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颜惜了解她的倔强,握着被角的手放开,在床沿立了一会,最后走开。
房间只剩云翎一个人。
许久后,空荡荡的房间里,床上的少女再也抑制不住,用被子紧紧捂住脸,失声痛哭。
☆、第五十四话 心事倾湖
云翎将自己关在房中足足好几天,除开贴身丫头端汤送药进入,其他人一概也不让进,便是颜惜去见她,也吃了几回闭门羹。
直到第四天的晌午,她终于踏出了栖梧院,走进了梨香苑的大门。
彼时颜惜正在花藤下临摹帖子,一撇一捺入木三分。她神清气爽走了进去,精神极好,气色也极佳,跟几天前那躲在房里失声大哭的人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云翎来到颜惜身旁,凝神细看了一会颜惜的帖子,突然轻柔一笑。
颜惜悠悠转过头,清雅逸致的看着她,也是笑,谁都不说话。
过了片刻,云翎道:“你那天说的很对。”
颜惜的眉微挑,问:“什么很对?”
云翎说:“那天你说,他为她做了那些,是因为爱。”
颜惜默了默,然后说:“所以呢?”
云翎抬起头来对他嫣然一笑,说:“是的,他爱她。”她说完这一句时,眼神明亮灼灼,并不是倾城的面容竟生出一种明艳不可方物之感,这满庭吒紫嫣红的娇艳春花,因着她这莞尔一笑,瞬间黯然失色。随后她用极坚定的声音说:“当然,她亦爱他。”
她话落,脚步轻盈地走远,空留下凝眉沉思的颜家少主,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颜家书童。
……
傍晚,太阳低垂近西畔群山,云翎坐在玄英山后湖畔,已经等了两个时辰。
湖面宛如明镜一般,倒影着湖畔的翠翠红红,似一卷写意画卷,不多时镜中出现一个白衣身影,正自湖那边缓缓走来。
云翎抬起头,看着正向自己一步一步走来的月隐,心突地如擂鼓激越。
从那彼端到眼前,顶多不过百来步,云翎却觉得,时间从未这般漫长过,这期间她一直凝视着他,用一种近乎偏执的贪婪,似乎那是一件稀世珍宝,生怕一眨眼,便会无影无踪。
须臾,月隐走到她面前,依旧立在三步之外停住。他伤还未痊愈,脸色并不好看,身形也比之前更清瘦了些,然而那一身卓卓风韵,半分也未减少。
云翎凝视着他,眼圈开始发红。她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心,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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