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女儿唇红齿白气血充足的健康小模样,尚氏喟然而叹,“嫤儿,还是那句话,还得是身体好,才有享福的资格。如若承嫔不是拒你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就多走动。后宫若是有这么一位贵妃姨母,你与太子在很多方面都会得心应手。尤为是你,身为皇家的儿媳妇,给你使绊子的人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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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热依旧炽烈,但嫤瑜如约而至出现在钟粹宫,葛嬷嬷亲自出马引路,扶柳一旁侍候。
钟粹宫位于东六宫之西北角,主位荣妃不在宫中,承嫔便是钟粹宫位分最高的主子。只是这些年承嫔长期闭门谢客,也不主动接触外界,完全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中,独自舔舐失去儿子胤禨的伤痛。
嫤瑜来到承嫔居住的配殿前,并未见到主动邀约的承嫔,只有其随侍宫女伶秀候着。葛嬷嬷主动上前,撩开纱帘请嫤瑜进去,嫤瑜不经意间瞥见葛嬷嬷无奈地摇了摇头。
承嫔与嫤瑜的额涅尚氏一般年纪,可嫤瑜第一眼瞧见弱柳扶风、恹恹欲倒的承嫔时,直觉比额涅还要长几岁,关键是整个人毫无生气,让人望之却步。
这样的承嫔,嫤瑜自然不忍心再让她陪自己坐下相谈,当即与葛嬷嬷一起扶着她回到床上躺下。伶秀抬来绣墩放在床前,请嫤瑜坐下。
“嬷嬷,听说你回宫了,我是想见你,可我哪儿也不想去。”承嫔先是和葛嬷嬷打起了招呼。
葛嬷嬷双眼泛红,把头转向一旁,吸吸鼻子,稳定情绪,方又面向承嫔,“娘娘,您何苦这般灰心丧气?”
承嫔盯住葛嬷嬷半天,流露出一种陷入梦幻的凄迷,“嬷嬷,还记得那天,我抢过姐姐为姐夫做的荷包就跑,你追我,我扬着荷包回头向你示威,却不看前方,一头撞进了姐夫的怀里。”
嬷嬷叹了口气,“记得,那时娘娘您才十三岁,皇后主子正怀着太子殿下。”
承嫔忽地又哭又笑,“两天后,我就上了姐夫的龙床侍了寝。”
突然,承嫔嚎啕大哭,泣述道:“两个月后,姐姐生下太子就过世了。”
嬷嬷掩住口鼻抽泣着,好一会儿后,才劝慰道:“都过去了,娘娘,都过去了。”
承嫔靠向床头,泪如泉涌,“报应,我得到报应了,所以我的胤禨留不住,他是替我去向姐姐赎罪了。”
嬷嬷跪到承嫔跟前,“娘娘别这样想,皇后主子与您都是皇上的人,您侍寝也是常理,皇后主子她······”
嬷嬷说不下去了,她不能说得知妹妹侍寝,皇后伤心地流泪了。她更不能说,皇后剪碎了那个荷包,嘴里喃喃道:“我真傻,他娶的是赫舍里家族,她娶的不是我。”
看着葛嬷嬷与承嫔哭作一团,嫤瑜的眼眶中也凝聚泪水,只是她不知自己是为了什么流泪,她体会不到承嫔的伤痛。被请到这里,面对这样的场景,嫤瑜感到茫然。
幸而承嫔没有一直哭诉对赫舍里皇后的愧疚,决堤的泪水如同一场久违的暴雨冲刷去压覆的尘土,承嫔遣开了所有人,独余嫤瑜在她跟前。
“温僖贵妃不时会过来看望我,她身子骨好着呢,并且还有活蹦乱跳的十阿哥陪着,她不可能忽然间就病故。”
承嫔的双目还是通红,但神情果断,“如果贵妃是被害,太子妃,我也会是同样的下场。”
嫤瑜惊呆,屏气凝神,生怕自己错过承嫔的任何一句话。
“你们新婚当天花园池子里的锦鲤被毒,慎刑司查出来了吗?”
嫤瑜摇摇头,至今尚未有结论。
承嫔一声冷笑,“查不出来就对了,这辈子都不会查出来的。太子妃,你能被皇上选出,应是聪明人,有句话叫‘卸磨杀驴’,相信你懂。我也不知自己能活到哪天,也就索性告诉你了。是我,是我让贵妃的随侍宫女亦凡做的。”
嫤瑜难以置信,承嫔可是太子的姨母,为何要在太子大婚这么吉庆的日子里,叫人毒死锦鲤晦气太子。
☆、第60章 来日方长
已故的温僖贵妃与承嫔有来往,不全是因为贵妃的身份需要她摆出关怀后宫姐妹的姿态,而是她与承嫔却是沾亲带故的。
遏必隆的长子法喀与孝昭皇后、温僖贵妃同是出自侧室舒舒觉罗氏,而法喀的妻子就是仁孝皇后的妹妹,承嫔的姐姐。
四大辅政大臣理政期间,遏必隆的女儿与索尼的孙女都是皇帝元后的强力竞争者。若论祖辈家世的权势显赫,钮祜禄氏强过赫舍里氏。只不过风水轮流转,索尼识时务地与孝庄太皇太后联手,其他三位辅政大臣死的死,衰的衰,赫舍里家族完胜,前朝、后宫的局势基本定下。
按理说,赫舍里氏与钮祜禄氏这两对姐妹花会在后宫斗得你死我活。可事实上,彼此却保持克制,相处微妙,原因就在于法喀娶的是赫舍里皇后的妹妹。随着两位皇后相继过世,法喀妻子又从中调和,贵妃与承嫔在后宫反而多了来往,相互也关照许多。
遏必隆的幼子阿灵阿出自第三位继妻,而阿灵阿娶的是德妃的妹妹乌雅氏。康熙十二年,遏必隆病逝,其一等公爵由法喀承袭。自此,家宅不宁,阿灵阿为了争夺公爵的承袭与法喀斗的是天昏地暗。终于法喀缘事削爵,阿灵阿争得一等公爵的承袭,并且还抢得法喀的镶黄旗满军都统一职,可谓是大获全胜,而法喀则连降三级贬至正红旗护军参领。
贵妃自是支持自己的同胞哥哥,承嫔当然也会站在姐姐一边支持姐夫法喀,可问题是阿灵阿的身后是明珠、佟国维、皇长子胤禔等人,法喀败下阵来也不足为奇。
贵妃不能在皇帝面前提及前朝官员间的构陷为法喀说情,却是向皇帝讲了阿灵阿四处造谣法喀勾引弟妻,意欲奸污,弄得人尽皆知,嘲弄四起,家族蒙羞,贵妃请求皇帝为钮祜禄家族正名。
经皇帝查证,确是阿灵阿故意污蔑。皇帝震怒,认为阿灵阿人品奸伪,遂下令将阿灵阿革去都统职以及所袭一等公。
虽没有恢复法喀的爵位与职位,但阿灵阿也没得到,法喀妻子进宫感谢贵妃,两人还一起去看望了承嫔。承嫔虽不管事,但还是为姐姐高兴。谁知,一月后,贵妃就得了急症,不治而亡。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再者承嫔整日局促于自己的世界,更多的情绪也就是哀痛逝者,没有多想其它。贵妃停殡于朝阳门外,钮祜禄家族接旨举家守孝,谁知阿灵阿与法喀就在灵堂前吵起来,贵妃的随侍宫女亦凡随去打理丧事,听得法喀怀疑是阿灵阿联手宫里的人给贵妃下毒,可惜无凭无据。
法喀失去贵妃,就没了靠山。亦凡回宫后,自是不敢向十二岁的十皇子提及,毕竟胤俄已是孤落无依。求救无门之下,对贵妃主子一片忠心的她找到不问世事的承嫔,想寻个主意。
承嫔对母家赫舍里氏抱有一线希望,她让亦凡转告姐姐去找兄长长泰,看能不能帮一把法喀。虽说索尼的儿子们在朝中都占有一席之地,但最会钻营最懂官场的却是索额图,噶布喇家虽出了皇后,还有太子,可惜长泰是个木讷的,只一句那是皇帝的后宫,无能为力,便放弃了妹妹与法喀。转向求助叔叔索额图帮一把自家男人,索额图更是直接,钮祜禄家的贵妃没了,可不就该赫舍里家做贵妃吗?对赫舍里家族不仅没损害,反而是好事,他不做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干涉皇帝的家务事讨皇帝厌弃。
承嫔得知家里的态度,本就枯槁的心灵更是异常悲凉。温僖贵妃是不是真的病逝已经变得不重要,谁后来者居上才是关键。可在承嫔看来,今日的温僖贵妃就是明日的自己,一旦自己对家族失去价值,谁会在意你受过什么委屈,更不会有谁站出来为你伸张正义。
承嫔才不稀罕等着做贵妃,她愈发消沉,巴不得自己早早病死去找儿子,离开这令她嫌恶的皇宫。
谁知,明明皇帝自己下谕夺了阿灵阿的爵位和都统职位,且议政王大臣会议也议出着遏必隆其他儿子袭爵。然而,不知皇帝是怎么回事,天子的金口玉言居然改口,继续让阿灵阿承袭一等公。
到了这一刻,承嫔不仅对自己的家族失望,更是对皇帝绝望。心灰意冷等死的人自是体会不到太子大婚的喜庆,于是承嫔对亦凡说,如果想要为贵妃申冤,那就用一条命来演一场戏,赌一赌皇帝或太子,谁会注意得到。
亦凡一心护主,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因着大婚当日撷芳殿进出人员众多,亦凡这样的宫女自然没有引起怀疑。往荷花池里投入有毒的鱼食后,亦凡出来特地等着撞见十皇子,并告诉他自己去过撷芳殿,然后跳进御花园水池自尽。
亦凡这一连串的举动无非是告诉大家温僖贵妃的宫女有意伤害太子,反其道而行,让慎刑司回过来调查贵妃,从而找出贵妃“病逝”的真正原因。
然而,牺牲亦凡走出这一步,却如同一片枯叶掉落水面,浮荡浅浅涟漪,转眼风平浪静。皇帝、太子以及后宫管事的惠妃,一个个都沉得住气,日子照过,该是如何还是如何。倒叫承嫔无奈至极,只得约见太子妃,如实讲述。
嫤瑜听完承嫔的话,脑子很乱,家族利益、人事交际、姐妹情谊、朝堂争斗,看着是各自为营,实则又彼此关联、错综复杂。嫤瑜初来乍到,打小的生长环境相对优越、简单,这是她宫中历练的第一步,她确实不知该如何把握主次,权衡轻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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