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之后,岛上这四人已各自登船,两艘船同时起锚,向着不同的方向各自行去,韦轩见秦斐还立在船头遥望远方,大着胆子上前道:“殿下,海上风大,您要不要先进舱里歇息片刻,属下还有些要事要跟您回禀?”
回答他的却是一句听起来心情甚好的“你不觉得这风吹到身上怪舒服的吗?本王再待一会子,你们这些天也辛苦了,先去歇着吧,咱们用过晚饭再议事也不迟。”
韦轩满心诧异地答应了,一边往船舱里钻,一边心里还在纳闷,明明上船的时候这位主上还是一脸的不高兴,怎么这船一开动,吹了吹海风,殿下的心情就一下子从阴云密布变成阳光灿烂了呢?
因为瞧出来秦斐心情不好,韦轩他们都知道这位殿下一旦心情不好就喜欢一个人待着,所以都站得离他远远地,不敢上前去打扰,所以他们也就没注意到在秦斐独自在船边上立着时,对面船上有一个身量略矮的蒙面少年也走到船边和他悄悄说了几句话。
秦斐负手而立,天海相接处采薇所乘的那艘船早已遥不可见,但他却仍是看着她离去的方向,耳边回响着她离去时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我在京中等着殿下,也请殿下答应我一定要在四月初一之前赶回京城,回到……回到我身边来!”
一抹微笑绽放在秦斐唇畔,耳边回响着她轻柔的话语,她当时凝视着他的明眸似乎也浮现在他眼前,虽然她用一幅帕子遮住了半边脸,但只她那一双亮如繁星的明眸便已使他当时忘记了头顶的蓝天,脚下的大海,忘记了这世上的一切,眼前只看得见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沉溺其中,一时不知今夕何夕,浑然不觉在这短短的半个时辰之中,他的心已被她牵动得忽上忽下,忽怒忽喜,半点也不由自己做主。
☆、第一百九十一回
麟德二十二年的万寿节,天公极为作美,一到四月初一,便放出一轮红日来,让之前饱受了十几天阴雨之苦的帝都百姓欢喜不已,而达官显贵们则更多了个向圣上献寿的好彩头。
然而在京城的一座王府中,穿戴整齐的临川王妃周采薇看着窗外终于放晴的碧蓝天空,心中却越发沉重起来。
因为她的夫君,临川王秦斐并没有遵守同她的约定,在四月初一之前赶回她的身边。
原本她对秦斐按时回来是信心满满的,和他做了这几个月的夫妻,在见识了他的种种手段,又和他共同经历过那一番生死患难之后,她越发觉得这位临川王殿下非同一般,下意识地觉得无论再难的事情到了他手中都是不值一提,便是有再多的艰难险阻,他也能在谈笑间让它们灰飞烟灭。是以她虽然知道秦斐在海上要做的那件大事极为凶险,可却从没想过他会不成功,甚至会回不来的可能。
因为对秦斐的这种信心,便是他没能在三月的最后一天回到京城,采薇仍是心中半点不慌,大张旗鼓地回了临川王府,准备第二天一早进宫为麟德帝祝寿。
因临川太妃金氏生怕自己再离开一步,她舅舅就又被那些年轻漂亮的小妖精们给勾了魂儿,便仍在承恩公府里守着寸步不离。
至于金次妃,听说这几个月虽然再不吐蜈蚣了,但却又得了个昏睡不醒的怪病,每日里除了会清醒上一两个时辰外,都是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去会周公。当初金太妃说是要把这王府的中馈之权交到她手里,可她一直病着,自然是管不了家,理不了事,如今临川王府的一应内事皆由秦斐指派的一位冯嬷嬷在料理。
这位冯嬷嬷既然是秦斐的人,那对采薇这位王妃的话自然也是言听计从,一听王妃要先回府住着,早早的便将王妃住的常宁院打扫干净,收拾一新,又派了马车亲自去接了王妃回府。
采薇回来的极是时候,她前脚刚进了临川王府的大门,后脚麟德帝派来的小太监就进了门,说是奉圣命来看看临川王可回京了没有。
采薇早想过若遇到此等事该如何应对,镇定自若地道:“我家殿下为了要寻一件与众不同,让圣上一见就爱不释手的寿礼,已在外头亲自寻了有一个月了,前几日休书回来,说是好容易终于找着一件宝贝,定能在万寿节这一天赶回来亲自献给圣上。倒是劳烦公公特地跑一趟,这是我代殿下给公公的一点心意,还请公公千万笑纳,不要嫌弃才好!”
那小太监接过杜嬷嬷递过来的荷包,摸了两下,顿时喜得眉花眼笑道:“王妃娘娘太客气了,奴婢这就回宫将娘娘的话回禀给圣上,也让圣上先乐上一乐!”
即使在那个时候她的心里仍是坚信到了晚上秦斐一定会出现在她面前,脸上带着他一贯的那种微微嘲弄的神情,嬉皮笑脸地跟她说些没正经的话。
可是直到四月初一的辰时初刻,却仍是不见他的人影。可是时已至此,采薇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她穿戴起王妃的冠妇,打算一个人先进宫去给麟德帝贺寿。
她坐上马车,心事重重地靠在板壁上,本想强迫自己好生想想,过会进了宫被麟德帝问起秦斐时,她要再怎生继续编一个谎出来。可却总是不由自主地就猜测起秦斐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事,是受了伤还是又病倒了,或是遇到别的什么意外,这才让他没能及时赶回来,他现在到底身在何处,是安然无恙还是——
她忽然有些不敢再想下去,闭上眼睛,将脸埋到双手之中,竭力想强压下从心底升出的那一股恐惧来。就在此时,她忽然听见一声轻微的响动,她急忙睁眼一看,只见车帘轻晃,而她的身边已多了一个人。
那人好像一滩软泥一样摊倒在椅垫之上,没有半点王孙公子的优雅气质,可是看在采薇眼中,不但不觉刺眼,反倒觉得说不出的欢喜,因为这人正是她的夫君,她的殿下终于还是没食言,重又回到了她的身边。
“殿下!”她有些激动地轻声唤道,“你,你终于回来了!”
秦斐闭着眼睛,好半天才道:“本王向来说话算话,答应你的事什么时候没做到过!”
采薇心里有好多的话想同他说,但仔细一看,见他满脸风霜,脸色苍白憔悴,眼下深深的两道青黑痕迹,想来为了能快马加鞭地赶回京城,已不知不眠不休了几个日夜。
她心中微微一疼,便不再多说什么,只说了一句,“再有大半个时辰才到宫里,殿下先小睡片刻吧!”
她不知秦斐听见她这句话没有,他虽没再说什么,却鼾声渐起。他原本是靠在椅垫上睡的,可睡着睡着那脑袋不自觉地就滑到了采薇肩上。
采薇被他硌得左肩生疼,双手轻轻地将他的脑袋推开,小声嘟囔道:“也不嫌硌得慌!”她嘴里抱怨着,略一犹豫,到底没狠心把他推回靠垫上,半扶半抱着他的身子让他慢慢枕在自己腿上。他能歇息的时候只有这小半个时辰了,总要让他睡得尽量舒服些的好。
马车已驶进了第一重宫门,秦斐仍枕在采薇腿上沉沉睡着。采薇本想喊他起来,见他睡得香甜,想想又忍住了,看他这么疲累,能让他再多睡上一忽儿也是好的。
等马车驶进第二重宫门,马上他们就得下车步行,已是非叫起他不可。采薇看着秦斐高挺的鼻梁,伸出两指想要用他当初在新婚之夜后叫醒她的法子来回报他一二。
哪知她双指刚碰到秦斐的鼻梁,人家就睁开了眼睛,将她抓了个现行。
采薇有些尴尬地笑了两声,“殿下醒了啊,我正想叫您来着,您醒得可真是时候啊!”
她正想悄悄把手收回来,却被秦斐一把抓住,眉眼含笑地问她,“王妃这是趁本王小睡想要对本王动手动脚吗?”
“呃,只是看殿下脸上落了一点灰尘,想帮殿下拭去罢了。”采薇急中生智道。
“既然王妃如此关心本王的仪容,那就有劳王妃替我再涂些脂米分,让本王的气色更好看些!”
他边说边牵着采薇的手伸到他怀里摸了个小盒子出来。
采薇见这盒子如些眼熟,立刻就认出来这不正是她每日所用自制的玉容米分吗,顿时有些无语。也不知这家伙是什么时候从她卧室里偷出来的,可是再一看他眼下浓重的青黑,被他叔叔麟德帝看见了,定会以为他夜不归宿,跑出去做了好几天的贼。
她叹了口气,还是认命地打开玉盒,用小指尖沾了些玉容米分轻轻地抹在他眼睛底下,把那青黑好歹遮掩了一些,想了想又给他脸上也薄薄地涂了少许。
采薇这还是头一次帮一个男人涂脂抹米分,待见她自制的这玉容米分往秦斐脸上这么一抹,立时便起到了立竿见影的功效,让他原本苍白的容颜瞧着亮眼了许多,眼下的青黑也淡了不少,整个人的气色一下子看起来好了许多,再不像他刚钻进马车时的那副死人样儿。
她见秦斐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怕他又睡着了,忙轻声唤道:“殿下,殿下!”
若不是此时再没多少时间好给他耽搁,秦斐是真想再趴在采薇身上多享受这片刻的温馨。枕在她腿上本已是舒服之极,再被她身上的幽幽暗香萦绕其中,还有她的手指那样轻柔地在他脸上抚弄。那种麻酥酥的感觉丝丝缕缕地从她的指尖传到自己脸上,又一路往心口流去,让他既觉得略有些痒想要躲开,却又贪恋她指尖那一点微暖温柔,到底乖乖仰面,一动不动地由她摆弄自己的一张脸,心中头一次生出一种安宁眷恋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