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梁换夫 (挽小卿)

　　“就是，就是，这女子好不知礼数，那是林将军的位置，岂是旁人说碰就能碰的！”
　　罗兼却并如众人所愿立刻解答，自动站到一旁，明显表态，静观其变。
　　而谢唯黎，沉默地收集着所有人的怨怼和不满，以及好奇，面上始终带着浅淡的笑容，似笑非笑，似嘲非嘲。
　　将士们议论够了，肚子里的怨气发泄完了，有个别老练的将领注意到这女子的不同之处，议论声渐渐小了下去，渐渐的，场上的注意力竟不知不觉都集中了过来，每一双眼睛都含着探究和警惕，似乎等待着她会作何反应。
　　“嗯哼，说完了？”不给他们再开口的机会，谢唯黎“啪！”地，丢出两件东西，定睛一看，一紫一白，一林一柒。
　　“我便是破你们将军十三杀阵之人，也是林少将军唯一的弟子，家师前往液池救援难以脱身，今后便由我掌管军中事宜，率领你们与南梁一决高下。”
　　人与人相识，第一感觉往往最容易先入为主，要想在这样短的时间内令众将驯服，除了声先夺人，从容淡定，最重要的是胸中有沟壑，先从气势上压倒对方，再从实力上令众将服气。
　　谢唯黎与罗兼短暂商量后，才有了方才那一幕，罗兼不发一言，而她则想办法吸引众将的注意力后再对他们的不满与尖锐一一击破。
　　不仅赌上师父之名，更赌上自己的尊严和责任，都必须收复军心，共同抗敌。况且，京城的援军已上路，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不再是孤军奋战的一支。
　　她告诉自己，这是最艰难的时刻，只要挺过去，南梁便休想再侵占白祁一寸土地！
　　“不仅是十三杀阵，从南梁突围白祁开战以来，所有边防的阵法被迫均出自我之手，这枚紫色令牌想必各位将士并不陌生，师父有令，他一日未归，便由我掌管军事一日，诸位有何异议？”
　　当先的将军将地上那枚刻着“柒”字的令牌拾起，仔细翻阅，传给旁边的将士：“林少将军收徒之事我们确实有所听闻，但可惜的是我们并未有人亲眼见过，况且……就算事实真如你所说，你便是将军的徒弟，一介女流，叫我等如何服气？而你方才说的那些破阵之事，恕我说话难听，若是真话，那你就是个帮助南梁攻打白祁的狗贼，要老子听一个贼子的号令，休想！”
　　这便是最难挨的一步了，林家亲卫大多铁骨铮铮，定容不下谢唯黎分毫，所以罗兼的意思是扯个谎话骗过众将，但谢唯黎始终不同意，她觉得，她若要为将为帅，定不能有所欺瞒，即使说出来会被唾骂，也要毫无保留。
　　“有骨气，说的好！”出乎众人所料，谢唯黎不但不闹，反而带头鼓起掌来。
　　“我从未打算否认那段日子所做过的事情，一个女子，身怀儿女被掳到邻国，被丈夫背弃，被友人背叛，亲人受到迫害却无能为力，若我还能忍下去便不叫谢唯黎。你说的不错，愤怒曾经冲昏过我的头脑，我愧对了白祁，却终不愧对我的家人和我自己。”
　　“我曾是苏相之妻，亦曾与当今圣上促膝长谈，但他们为了政治背弃我，为了野心丢下我，为了利益献出我，连我忠心耿耿日月可鉴的父兄也遭到贬斥，此情此景，叫我如何不恨，如何不想亲手杀了他们！”
　　“我不想说南梁王如何利用我，也不想说朋友之情终究断送在权力上，我只想说，现在，我站在这里，不是为了我自己，也不是为了你们，是为了我师父，为了骊戈城的百姓。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士气低迷，将无战心，主帅不在便是懒慢的借口么！各执一词意见不一便是不抗敌的借口么！我眼中的林家亲卫不该是这个样子！你们不是不服我么？那就拿出气魄来战斗，拿出刀剑来杀敌，拿出胜利来炫耀，拿出成果来庆贺！女流又何如，我身怀六甲，能连破林家阵法，助南梁王攻克数城，你们身为男儿，应该拿出更大的威势，压倒我！打败我！将失去的城池一座座夺回来，将南梁王打的灰头土脸滚回他的朝都永不敢再犯我白祁！”
　　双目如鹰，气势如虹，谢唯黎言辞犀利尖锐，她站在那里，全身紧的如张满的弓，震慑全场，说的将士们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不等地下人反应过来，她扬手，袖中的纸图精准地扫向每个将士，反应快的接在手中，有些慢的，脑门中心被贴了正着。
　　“这是我方才拟的布阵图，现在起，换掉所有我侦破过的同类阵型图……”
　　根本不用看图，仿佛图纸上密密麻麻的线路已烂熟于脑海，情景自现，她以手撑着桌，潇洒从容，侃侃而谈，目光偶尔对上地下的惊异目光也好不动摇，一点点，抽丝剥茧般，讲述她短时间内所能构建出最为完善的攻略图。
　　这攻略罗兼也看过，虽然在一些做法布置上尚有稚嫩，也依稀看得出林染陆的手笔身影，但很多地方，经过谢唯黎个人想法的创新和变动变得大不一样。不得不说，其实若不是对林少将军百分百的信任他也无法接受一个女弟子对三军统帅，而然这一刻，他不由心生敬畏，这位丞相夫人，果然同传闻一样有着让南梁王和苏相迷恋的资本，从内到外。
　　解说持续了很久，久到一开始众将士怀着的那种“我看你个娘们能说出多少东西来”的看戏态度变到表情严肃，深入思索，到最后，所有人都叹为观止，除了林少将军，再没人能将布军解说的这样透彻入骨，直击要害。
　　是了，这就是谢唯黎要的效果，军队里的男人大多都是傲慢好面子的，和他们硬碰硬地讲“服气”绝不是正道，出其不意，直击人心才是最重要，“口服”根本不重要，“心服”才是王道。要让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将自己的姿态放低，在不知不觉中将她放在将帅的位置。
　　“我查看了军里的粮食供应，半个月之内无忧，但城墙根基已出现破败，需要修补，南梁王战斗不喜欢讲求章法，所以我们不能按部就班，要时刻戒备以防突袭，我们虽然骑兵稍弱，但重型装甲是我们的强项，这意味着远战对我们最有利，而且就我所知，此次南梁军携带了行军蛊，且尚未在战役中使用出，我们的人切记不可掉以轻心，不要随意饮用不干净的水源。今日清晨南梁王才从临城的支援战中撤回，此刻定人乏马困，相反，我们的人休养多日，只要用兵得当，定能胜利。大致情况便是这么多，关于我刚刚详述的明日攻略安排还有什么疑问？”
　　话听到此处，傻子也明白最了解在场最了解南梁军的人非谢唯黎莫属，果不其然，将士们再没人纠结方才那幼稚的问题，个个抱着布阵图，潜心思索。
　　“趁夜色调兵出城可行，但城墙修补问题，城中的大块石料均被磨成炮弹用作重型装甲打击南梁君，哪里来的多余石料修补城墙？况且，末将认为，我军大半出征偷袭，若此刻南梁军突然来犯，强登城墙，将如何防备？”
　　谢唯黎微微一笑，这是她方才故意点出却留有悬念的一点，不出所料，有将士立刻敏锐地发现。
　　她扬了扬手中的茶盏，修长的玉指敲击瓷杯，发出清脆的声响。
　　手腕翻转，瓷杯中的茶水倾泄下来，打湿了土地：“不用别的，就用这个。”
　　

　　☆、第124章

　　
　　南梁战营，气氛前所未有的冷凝压抑，亦如这突如起来的寒流，早晨还是夏日炎炎，到了傍晚日落，火烧的天被大片乌云吞没，不见雨滴，气温却骤降了数度，到了夜里，站岗的兵卒哈一口气，已能看见白气。
　　月色不好，山林被风刮的萧瑟，枝叶晃动发出巨大的响声，如鬼哭狼嚎，早晨才经历主帅暴怒斩杀士卒之事，军中将士还未缓过神来，心有余悸。
　　但，天气不会因庄稼还未成熟而停止变化，就像战争永远不会因某方未准备好而休止。
　　乘着凄厉的风声，紧闭数日的骊戈城门悄然打开，三支军队分别无声而出，借着暗淡的月色，向敌营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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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嘭！嘭！嘭！”
　　直到巨大的响声炸裂天空，利箭夹火，点燃夜色，南梁军营的寂静终于被打破——
　　“报！皇上！白祁副将帅兵夜袭我方正营，江丞相已经命欧阳将军集合军马抵抗！”
　　被嘹亮急促的军号惊醒冥思，一兵卒穿戴着整齐戎装冲进帐内。
　　文殊辰眸色一沉，神情肃杀：“偷袭？林染陆重伤，白祁一小小副将还有胆偷袭？来者何人？带了多少兵马？”
　　“这……他们并未直接冲下山坡杀到军营，站在山林里不断放火箭，从炮火声和杀喊声来判断，似乎从正面来了三队人马，约六万人！”
　　“六万！”文殊辰惊诧不已，骊戈城内总共不过六万人马，这架势，竟是倾巢而出？看来林染陆病重命不久矣的事情果然当真，连副将都豁出去想拼命了。
　　“强弩之末，自不量力！”冷嗤一声，只听“啪”一声，文殊辰将手上墨迹未干的信件桌上一甩，“霍”地站起来：“传令下去，集结军中所有兵马，十二万对六万，这骊戈城朕今日定要破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