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莫名有些生气,也不知是在生谁的气,绞着手指,说:“殿下无需用这样的理由开脱我。”
他也不说话了,相对无言良久,他终于开口说:“阿徐,你仔细想想。你我处境相似,你应当懂如今的我,我不敢有软肋。你能明白我吗?”
哗啦啦的一阵水声,阿徐什么也没看清,只见水花四溅,他一下从水中窜了起来,来不及细想,阿徐本能地手脚并用地往后一缩。
他说,“你别看。”
一阵水汽扑面而来,阿徐赶忙闭紧了眼,头侧缩着,护住了自己的脖子。
然而,似乎没有没有危险的迹象,她悄悄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但随即就瞪的浑圆。
他离自己如此之近,额前的碎发上还带着水珠,一滴一滴,滴在阿徐的脸颊上。阿徐的脸更是烫得惊人,像是水一滴到脸上,就要马上蒸发一样。他披着一件外衣,但是水穿透了衣服,衣服松松垮垮的,湿乎乎地贴在他的身上,极好地展示了他的身形。
“舅父此人,善于控人心智。你太过于急进,自然被利用。若你再仔细想想,定然今日不会来见我。”他有些着急道,“当日那个拒绝我,不肯做我的妾的阿徐在哪里?那一身的倔强又在哪里?”
郑淳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可是她却不甘心。这段时间,这个念头,在她心中根深蒂固。本来,这是她当初毫不犹豫拒绝的,但是如今的形势下,这个她当初的弃选,居然春风吹又生,并且,越发繁茂了。
她突然像疯了一样,说:“殿下,你既然不肯让我成为你的软肋,那请让我成为你的利刃。”
他的脚步停了下来,“你为何如此执着?你当真是单纯因为爱慕我,才说出这样的一番话吗?”
他的话,像是一记惊雷,劈在她的心头。
“殿下不要再说了……”阿徐打断了他的话,“不管怎样,这颗心,我没有骗殿下……”她说着,低下了头,想要离开,逃离他的包围圈,逃离被他洞悉的真相。那个可以单纯地爱一个人,或者恨一个人的阿徐。
死了。早死了。
但是不管怎么样,他是她现在唯一敢幻想,唯一敢信赖,唯一敢把身家性命托付给她的男人了。毕竟,他是唯一一个,在所有人唯恐避她之不及的时候,向她伸出手的人啊。
她单纯的以为,他是不会拒绝她的。却没想到,坚定了嫁给他的心思这个自己看来惊天动地的举动,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你感动了自己,他却是不知的。
阿徐抬起头,嘴角扯出一个弧度,“殿下要急着往上走,我也同样需要,请殿下带上我吧。”
他看着阿徐,一丝不苟地看着她。他盯着阿徐的脸,像是她的脸上有什么东西一样。
她欲言又止,最终说出真相:“殿下,我与李大人立下赌约,不做殿下妾,便做燕王妾……如果不能与殿下并肩通行,好歹让我和殿下走向同样的方向吧。”
郑淳倒吸一口凉气,他脸色难辨心思,“你一定要这样吗?”
“嗯。”她笑道,“即使前方是风雨路,我也只会往前。我想要的是权倾天下,所有人都要对我俯首称臣的身份。不用整日担心自己的命运,更可以掌握别人的命运。今日我前来,未必是想求个结果……我只想把想说的都告诉殿殿下了,今后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一直以来,她总是逃避着这命运,但是,逃也逃不脱,躲也躲不了,藏也藏不住。如今她这样坦然接受这种命运,是不是也是一种逆命?
她渐渐垂下了眼帘,低声喃喃说:“殿下,你大概不懂,我背负着这预言活得多辛苦……我受了这么多的苦,也是时候该拿回预言里的东西了。”
“既然你意已决——我会派人为你平息预言,你就放心进宫。”他浅浅一叹道,“利刃,会很辛苦。”
他本来看到了她的虚弱,她的无力,他向她伸出了手,但最终又收了回来,然后起身,只留下一句话:“你去找陈笺,学一些入宫必备的东西吧。”他就这样离开,留下她一人,独坐在那白玉的池子边,呆愣愣的。直到一阵寒风袭来,她冷得一哆嗦,这才回过神来。
殿下,如果不能站在你身边,那么我就成为你这辈子不可或缺的人。
当夜,剪月被前院的小丫鬟们请去吃酒,也倒合她胃口,于是就多饮了几杯。夜里,她起夜,只见那屋子里,有微微的火光。剪月一惊,悄悄猫近,却只见她坐着个火盆前烧东西。
“呔!”她摸了摸前襟,脸上依旧惊魂未定,“原来是你在做怪。”
阿徐没答话,继续往火盆子里丢着东西。
剪月瞧着阿徐这样,不似往日,于是凑近了瞧,只见她在烧那时徐玉人寄来的信。白纸黑字,剪月看得一清二楚。
“小姐寄来的信,你怎么能烧了?”剪月一急,一把就要扯过阿徐手里的纸。
意料之外的,阿徐攥得死死的,剪月也急了,一使劲,就拽下了一个角。
火光里,阿徐抬起了头,冷冷地看着她。红红的光,在她的脸上跳跃着,却显得她的脸出人意料的苍白。她的眼下方,是火光照耀不到的地方,是阴暗的,无法探究的地方。
剪月也不甘示弱地,怒瞪回去。阿徐收回了目光,沿着那个角,引燃了纸。
剪月伸手一抓,却只捞个空。
“好啊,小姐的信,你都敢烧?你大恩人的信都烧了,真是忘恩负义的东西!”她气愤不过,把手上的纸的一角,往阿徐的方向,一摔,扭头走了。
纸片漫天飞舞,最终还是逃不掉落入火盆的命运,烧得一干二净。
☆、第十六章 棋子
昨天他说要找陈妃学艺,可是陈妃会好好教她么?她正是抢了陈妃风头的人啊。她才走到陈妃的院前,就瞧见她站在屋前冷冷地看着自己。阿徐尚未走近,她就冷哼一声,抛下一句:“如果我是你,早就开开心心地来了。”转身离去了。
阿徐低着头,默默地抿住唇。
陈妃说得轻巧,可是,这样抛弃过去,抛弃往事,抛弃内心,是这样容易的吗?她又是怎样的人?怎么可以轻易地说出这样轻蔑的话?或许只有她这样娇滴滴的名门小姐,才能如此轻易地说出这样的话。
陈妃依旧是梳了一个灵蛇髻,发丝梳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头发像一条光滑的蛇,朝着阿徐吐着信子。阿徐讪讪地进去了,眼前似乎还是她刚来时,在角落里看到的那双眼,那双说意味不明的眼。
阿徐才一进屋,她就问阿徐:“你会什么?有没有什么拿手的?”
阿徐想了一会儿,说道:“会唱《借米谣》,我娘以前教过我。”说着,她唱了一小段,用祥城方言唱的。
“我无奈,向君哭,恳君借我米一斛……愿来生,君作顽妇我作夫,凭君时时吵闹,我只装聋作哑,半醉半糊涂。”
声音虽然清丽,但陈笺打断了她:“怎么用方言唱的,不够大气。”
阿徐听罢,低下头不唱了。陈笺朝阿徐丢来一本书。她手忙脚乱地接住,定睛一看,是蓝皮的,有一个小小的白色的小条子,条子上写着字,但是那些字,阿徐不识。
“拿着。”她说道,一边说着,一边往屋里走,她走的很快,小碎步,却不失优雅。“早上学棋,下午学茶艺,晚上学舞。你过来,今早,照着棋谱我们来第一式。”她在阿徐愣神之间,就拿出了一个木匣子,打开匣子,是一粒粒晶莹的棋子。
阿徐捏着小本子的手,松了又紧,低着头,咬着唇说:“我不认字。”
“那就不习舞了。”她瞥了一眼阿徐,“不识字的人,再漂亮,都是一样粗鄙的。”
陈妃有这样说的资本,她本就出生于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本不在话下。一举手,一投足之间,有一种味道,和徐玉人一样,那种体面的,优雅的,似乎对什么都临危不乱的美感。
阿徐默默地低下头。
她盯着阿徐,两只修长的手指夹着棋子轻轻一点,放在棋盘上,微微张口:“为什么第一课要教你下棋——是因为只有棋子被棋手拿在手上的时候,才有价值。恭喜你成为殿下的棋子。”
阿徐拿起一颗棋子,轻轻地抚摸着。
“所谓女人,你要记住,怎么好好的做一颗棋子。”她伸手抢走阿徐手中的那颗棋子,放在棋盘上,“没有情感,没有思维,只要到自己该到的地方去就够了。只要能起到一点作用,这就是好棋。”
不一会儿她布好了局,把一颗棋子放入空隙,她说:“照着棋谱来,否则,牵一发动全身。”她指着刚才放上去的一颗棋子,说道:“你看,这就是一步坏棋。本来赢棋是迟早的事,这一步,就成了死局。”
陈妃一边说着,瞥了一眼阿徐,看她此时正是神色涣散,一手杵着香腮,思维不知飞哪去了。陈笺冷冷地眯起眼,沉声说:“你当真在听我说话?”
阿徐像是猛然惊醒,她局促地低下头,“陈妃娘娘……小女有一事不明,怎么都想不通……”
“哼。”陈笺冷哼,“你倒是说说你哪里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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