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嗯了一声,“户部这些昏庸之辈,欺上瞒下,实在可恶。”事到如今,皇帝依然设法为太子开脱,只说是户部官员昏庸,不提太子半个错字,青鸾心中有些急,静王依然气定神闲,又磕个头道,“父皇说的有理,皇兄对这些官员仁至义尽,为了弥补亏空,一直在变卖御赐之物。”
皇帝低了头铁青着脸,颤抖的手藏在袍袖之中,太子不知究竟,心下一松,父皇似乎并不打算追究,就是啊,江山天下是父皇的,以后就是我的,户部的银子我愿意怎么花就怎么花,何必旁人置喙?皇后闻言锁紧了眉头,她与皇帝是结发夫妻,了解得多些,此时只盼着静王手中没有凭据。
静王看着皇帝,回头唤一声来人,两个老仆抬了一个大木箱进来,木箱打开来璀璨夺目,皇帝只探头一瞧,每一件都是赏赐时用心挑选,自然都记得,其中几样乃是太子生辰时御赐,是皇帝亲自画了图稿让内藏库督造,其上有皇帝亲刻下的字迹。皇后站了起来,颤声道:“皇上明鉴,分明是有心之人刻意陷害。”
皇帝拿起一件玉观音仔细瞧着,只不说话,静王看向皇后,“皇后娘娘若如此以为,不妨派人到东宫库房去,看看这些东西可否还在。”皇后咬牙,“静王说的有理,本宫这就派人前往。”皇帝沉声喝道,“都闭嘴,元宁你来说,这些东西可是你变卖的?”
太子张张口,叶蓁给他使个眼色,太子膝行上前,一把抱住皇帝膝盖哭道:“父皇,户部库银亏空,都是前几任老臣遗留下来的积弊,儿子接手后怕父皇失望,不敢实言相告,可又没地方找银子,便想出这样一个法子来,东宫最值钱的就是这些,儿子已经嘱咐了那些富贾,命他们不可变卖,待儿子有朝一日前去赎回。”
皇帝嗯了一声,“好儿子,是朕这些年太疼爱你,太惯着你,太纵容你……”说着话一用力,将太子甩开,起身一个窝心脚踹了过来,太子捂着心口滚倒在地,皇帝看向静王,“太子禁足东宫,不许再涉任何朝堂事务,这军中补给,英儿来管吧。”
静王忙叩头道,“多谢父皇器重,孩儿身子不好,父皇还是择朝中正直贤良之臣。”皇帝没说话,大踏步下了摘星楼,就听左班都知一声呼,“陛下摆驾紫宸殿。”
皇后愣愣坐着,叶蓁朝静王冲了过来,咬牙道,“一个瘫子,心思恁地恶毒。”说着话伸出脚来,青鸾伸臂拦在静王面前,“怎么?太子妃要打人?”叶蓁冷笑道,“今日便踢他几脚出我胸中恶气。”青鸾瞧着她,“太子妃还是保重腹中胎儿要紧,那才是你的前程。”叶蓁愣了愣,转身去扶太子。
宸妃过来搀扶静王,被静王错身躲开,宸妃哎吆一声,“还跟小时候一样的脾气,谁也碰不得。”青鸾唤一声二哥,静王自嘲一笑,“今日跪得久了些,我自己慢慢能起来,就是要费些时候。”
皇后从愣怔中回神,踱步向静王走来,静王换个姿势坐在了地上,仰头瞧着她,“母后有何吩咐?”皇后冷笑道,“你安的什么心?”静王眸光森然,“母后以为孩儿安的什么心,便是什么心。”
皇后惊得后退一步,静王肖似他的母嫔,尤其是这一双眼,清亮俊雅,不同的是他的母嫔从来目光温和,而此刻的静王,若含恨的夜枭,难道他知道什么?往事历历涌上心头,这些尘封的旧事已多年没有想起,也从未出现在梦中,下手做了才得到许多,是以做过了从未后悔,皇后挺直了脊梁昂起头,笑道,“想要打垮太子,你是白日做梦。这些年倒是小瞧你了……”静王笑笑,“孩儿谢过母后小瞧之恩。”
皇后沉了脸转身就走,宸妃看着她背影一笑,“她这些年趾高气扬,今日倒少见的落魄。”淑妃在旁抚了肚子笑道,“哎呀,宴会不欢而散,还被吓得不轻,走了走了。”宸妃讶然瞧着她,“你怎么还在?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也得回避些,你放心,虽说是小公主,可皇上膝下还没有公主呢,待生下来一定喜欢,不用盼着是皇儿,再怎么也比不过熙儿啊。”
淑妃哼一声抬脚就走,青鸾恳切看着宸妃,“母妃也请回吧。”宸妃指指静王,“可是……”青鸾搀住宸妃手臂笑道,“二哥,宸妃娘娘乏了,我先扶她回去。”
静王笑说声好,青鸾拽了宸妃就走,宸妃下着楼梯絮叨着,“静王还没起来,也没个人帮忙,怎么就丢下他走了?”青鸾有意岔开她的话,“怀邕打了胜仗,母妃可高兴吗?”宸妃笑道,“自然高兴,这小子如今越来越争气,不枉我与他舅父那么多年的栽培。”
楼上静王先缓缓跪坐了,待拿过拐杖艰难站起来时,额头冷汗涔涔而下,两腿疼得钻心,抖着腿下楼而来,眼眸中却藏了笑意,一切都按着计划进行,复仇指日可待。
☆、107. 中秋夜
中秋之夜月朗星稀,同文馆十分热闹。
瓒与肖娘还有青鸾的小叔父小婶娘于日前抵达东都,青鸾又邀了静王与桑家二老,珍珠与容花带着人忙里忙外布置,葛二与葛二嫂在厨房忙碌,大厅中欢声笑语不断。
瓒猴儿一般依偎在青鸾膝头,青鸾抚着他后背笑,“都九岁的大孩子了,还这样黏人。”小婶娘笑道,“每次见了我都这样,说是将我当做他阿姊了,这几日见了真人,就不搭理我了,不认识一般。”瓒仰起脸笑道,“才不是呢,小婶娘出了炀城,就跟小叔父说,这下好了,摆脱了家里那几个黏人精,你我夫妻可再来一次新婚,我听到了,才不敢相扰的。”
众人哄堂大笑,静王也忍不住翘了唇角,温和看向桑家二老,桑驿丞大口喝酒大块吃肉,与金定一般风格,桑夫人则细嚼慢咽,一派大家风范,静王笑意更深,本想让二老去他的府上,与青鸾商量后,觉得青鸾说的有理,青鸾笑说:“二哥府上太过冷清,再说了,不是说了先不挑明吗?就算桑夫人心中有数,咱们只做不知。”
青鸾搂了瓒看向肖娘,肖娘面色红润精神矍铄,只是鬓边添了银丝,笑唤珍珠道,“再给肖娘添一小碟软糯的点心,肖娘爱吃。”肖娘看着她慈爱得笑,一年多不见,姑娘长高了,更添几分沉稳,周身的气度令她想起圣文太后,不过姑娘较之圣文太后的高华,又多出几分慵懒的娇俏。
青鸾环顾四周,虽说怀邕不在身旁,这些亲朋在侧,令她心中无比温暖。
酒过三巡,小婶娘有些醉了,微醺着道,“青鸾可记得辛氏?”小叔父在一旁斥道,“好好的,提她作甚?休要扰了兴致。”小婶娘看着青鸾,“一直想说没敢说,这会儿借着酒劲儿,还是提一提的好。”
青鸾对小叔父笑道,“不碍事,辛氏扰不了我的兴致。”看向小婶娘道,“小婶娘倒是说说,辛氏如何了?”小婶娘叹口气,“那次偶遇我也吓一跳,与堂兄成亲时何等风光秀美,这才几年过去,头发都斑白了,脸皱得核桃一般,佝偻着身子,瞧见我低了头躲避,我问起,才知她患了一种怪病,开头是因为夜里总被噩梦相扰,吓得不敢睡,渐渐得就算想睡也睡不着了,以至未老先衰畏光怕风。她是罪有应得,可是玹……”
楚玹,玹的名字还是青鸾给取的,那个到处乱跑的活泼孩童,如今该是六岁了,瓒出声打断青鸾沉思,“阿姊,辛氏虽不慈,可玹是我们的亲弟弟。”青鸾笑道,“是啊,玹是父王的骨肉,不能不管,便接来东都与瓒在一处读书。”
瓒趴在她膝头,“阿姊,我不要留在东都,阿姊成亲后,我还要回到云台山去陪伴师父,到时候将玹接到无为寺,我来给他启蒙。”青鸾愣了一下,本是打定主意让瓒留在东都的,看来瓒另有主张,青鸾抚一抚他额头,笑对小婶娘道,“这些事回头再仔细相商。”
众人复笑闹起来,小叔父与桑驿丞猜拳行令,小婶娘陪着桑夫人说话,静王微笑着自斟自饮,青鸾搂着瓒靠着肖娘,看众人欢乐,忍不住翘了唇笑,今夜军中可有欢宴吗?怀邕与金定可会拼酒吗?一脚踏在凳子上,叉了腰抬着下巴向对方挑衅……
正想着,静王推开面前小几,拄着拐杖站起身向桑驿丞走去,一把扒拉开小叔父,笑道,“来,我陪岳父大人喝几盅。”桑驿丞声如洪钟,指着静王道“哈哈,你喝多了,糊涂了,我姓桑,不姓岳父。”
桑夫人神色复杂看向静王,静王已与桑驿丞喝在一处,桑驿丞拍着他肩膀不停喊老弟,青鸾笑看着,中秋月圆,一切顺其自然吧。
欢宴散后,陪着瓒待他睡得沉了,出来站在廊下望月,亮白的圆月银盘一般挂在天空,今日本是说好的成亲之日,太子被禁足东宫后,皇帝下令让元邕归来,元邕却执意要等到战事结束,青鸾叹口气,虽知道他为何如此,也理解他,心里到底免不了遗憾,尤其此刻曲终人散一切寂寥,青鸾心底惆怅一丝丝升腾而起。
想起那日得知瓒一行将至东都,一早到南熏门外等候,几乎望穿双眼,一队人马缓缓而来,瓒没等马车停稳,跳下马车唤着阿姊朝她跑了过来,青鸾看着他,一年多不见,又高了半头,已至青鸾肩膀,长成了挺拔的清秀少年,青鸾将他抱在怀中,许久不肯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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