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远侯虽然遵从孝道,却并不愚孝。
何况平心而论,他同老夫人的感情并不见得有多深。
定远侯生母去世得早,老夫人进了府之后,碍于老定远侯的面子并不敢太过于亏待他,但对他也好不到哪儿去。后来定远侯年少便离家戍守边关,成了家之后只剩侯夫人在家伺候着老夫人。而老夫人时不时刁难侯夫人的事,定远侯自然是看在眼里的。
所以这会老夫人问起来,定远侯并不反驳,只是把皇上抬了出来。
要怪,你便去怪皇上好了。
有了皇上做挡箭牌,老夫人哪还敢多说,只悻悻然嘀咕了几句,却仍不死心,又道,“你媳妇才刚生完孩子,月子都没出呢,你便赶着去凉州,你就不顾你媳妇的身体吗?”
“母亲说的是。儿子是打算等诗韵出了月子之后再派人接她和阿芜辰儿过去。”定远侯脸上仍旧是淡淡的表情。
看上去恭顺,仔细一瞧,却透着一股子疏离。
老夫人又吃了个瘪,手指在扶手上不甘心地抠了抠。她目光落在溶月脸上打了个转,亮了亮,面上装出一副关切的神情问道。
“阿芜也快及笄了,你带她去了凉州那种不毛之地,有没有想过阿芜的亲事怎么办?”
这么大喇喇地当着本人提她的亲事,估计也就只有老夫人能干出这种事来了。偏生她面上还要装出一副无比关切的神情来。
溶月低着头撇了撇嘴,瞧着这做派就觉得恶心。
定远侯沉吟了一瞬。
老夫人一瞧,心气儿顿时就顺了。如果留了月丫头一个人在这里,岂不是任她拿捏?想到这,忙趁热打铁开口道。
“女孩子家的婚事是万万耽搁不得的。依我看,不如月丫头就留在京里给我带着,我仔细给她物色物色好的结亲对象便是。”
她这提议,定远侯自然不会答应,只是一时想不到好的回绝的方法。
倒是溶月,笑吟吟地开了口,面上挂上几分羞涩。
“祖母,月儿还小,还想多跟爹娘待几年呢。”
老夫人嘴一张就想打断她的话,溶月自然不会让她得逞,赶忙接着道,“左右我们去凉州也不是就不回了,倒不如祖母先替月儿相看着,心里有个数,等到时候我们回来了再做打算也不迟啊?”
定远侯赞许地点了点头,“母亲,月儿说的有道理,这事就先这么定下吧,还要劳烦母亲多帮着看看了。”
老夫人心里一堵,眼神顿时就冷了下来。
可她怎么会甘心就这么放弃了?突然想到二夫人方才同她提的事,眼珠子一转,又来了主意。
“老大,你们全家都搬去凉州了,偌大一个定远侯府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她面上又浮上一丝似有若无的笑容,紧紧地盯着定远侯脸上的表情。
“儿子正要跟母亲商量这件事。”
老夫人一听,顿时来了精神,腰杆一挺,目光切切地看着定远侯。
“侯府中的仆从,儿子和诗韵会带一部分去凉州,剩下的人,还得麻烦母亲了。”定远侯眉峰冷锐,身上有着战场中带来的肃然之气。只是如今刻意地放柔了几分面色,才显得不那么冰冷,但仍旧看得老夫人心中微微一颤,赶紧别开了目光。
“不麻烦不麻烦。”老夫人连连摆手,低头时,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
溶月瞧着可笑,老夫人这是又在打什么歪主意了?
老夫人的确有着自己的如意算盘。
老大一家搬走,定远侯府便空了下来,到时候还不得托自己去照管侯府的事情。侯府里头那么多的珍宝古玩,自己偷偷顺走几样,再随便找个借口遮掩过去,那东西不就成了自己的了?
她想着想着,似乎已经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到手了,不由眼冒精光。
可定远侯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的笑容尴尬地僵在了嘴角。
定远侯接着说道,“儿子想,让他们待在侯府也没有什么事可干,反倒会滋生了懈怠的情绪,或者发生什么监守自盗的事出来。儿倒不如把他们安排到琼芳园里先干着,虽然事不多,但好歹不至于懒惰了去。”他见老夫人脸色不大好,想了想,又补充道,“当然了,他们的月钱自然还是从侯府出,母亲不用担心。”
老夫人哪里担心的是这个?!
一听他说完,整个脸就垮了下来,嘴唇抖抖索索翕动着就想开口。
溶月哪会给她开口的机会,张口就道,“爹,祖母怎么会是计较这些小事的人?如今我们不在府里头住,公中的钱却照出,祖母哪里还会问我们要这区区几个下人的月钱?”
她面上带着甜美乖巧的笑意看向老夫人,邀功似的道,“祖母,您说是吧?”
老夫人一口气没提上来,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晃晃悠悠就要昏倒的模样。
溶月可不能让她就这么倒了。
传出去了,大家不还得议论是爹和自己不孝把她给气昏的?
忙一个箭步走到老夫人座椅面前,扶着她的手,撒娇道,“祖母,月儿这一走,就要好长时间都见不到您了,月儿会天天给您祈福诵经祈求佛祖保佑您身体康健的。”一边说,尖利的指甲一边装作不经意地划过老夫人的手背。
老夫人只觉得手上一阵疼痛倏地传来,刺得她脑中蓦然清醒,不由龇牙咧嘴地恶狠狠朝溶月看去。
溶月似乎被她的目光吓了一跳,收回手瑟缩了一下,眼中濛濛然起了一层雾气。
从定远侯的角度看,并不能看清溶月手下的动作,只能看到老夫人狠狠地瞪溶月的模样,不由心头又凉了几分,冷冰冰道,“母亲,回头我让诗韵整张单子给您过目一下吧。”
又朝溶月招招手,“阿芜,过来,别打扰祖母休息了。”
说完这话,径自带着溶月离开了。
身后老夫人的神色登时就沉了下来,黑得能滴出墨汁,“咔哒”一声,原本细长的指甲因为在椅子扶手上抠得太用力竟生生折断了去。
老夫人痛得“嘶”了一声,费了好大气力才平息下心中的怒火,这才不快地朝着后头伺候着的碧锦嚷道,“扶我回房!”
定远侯和溶月一起出了荣喜堂,因定远侯还有些事需要同侯夫人商议,溶月便带着玉竹云苓自己回了梨落院。
她坐在书桌前,仔细打算起来。
爹过不了几日就又得启程先回凉州了,娘坐完月子再调养个十来天也该动身了,也就是说,留给她处理事情的时间不过四十来天了。
表哥和表姐那里定是要去告个别的。同萧明曦相识一场自然也是要去的。
至于她的仇人们。
沈滢玉是真疯了,暂时就不对付她了。
沈汐云最近消停了不少,似乎在一心一意地待嫁。自己剩下的时间不多,只要她暂时不生什么幺蛾子,也可以先放过她。
只是萧梓琰,溶月咬了咬牙,走之前定要送他份大礼才行。
溶月本来是想列个单子出来,结果脑子里思绪有些乱,笔下写出来的东西便跟鬼画符一般。
她将宣纸揉了揉投进了纸篓里,不知为何,总觉得心里有一丝空落落的感觉。
正思索间,云苓从门外走了进来,嘴里唤着“郡主”。
溶月只得先把心事放到一边,朝云苓望去,“怎么了?”
“郡主,宫里给您下了帖子。”
溶月眉头一皱,伸手接过打开一看,居然是萧姝瑶,邀她明日宫中赏菊。
好端端的,萧姝瑶怎么会请她去赏菊的?
事出反常必为妖。
溶月将帖子放在桌上,望着上头的落款出了神,看来明日之行,必然不会简单!
晚上在清芷院吃过饭,溶月提起了明日萧姝瑶邀她入宫的事,侯夫人也是有些不解,叮嘱她一定要万事多加小心。
溶月应下,又同娘聊了一会才回了房。
今晚夜色很好,天空中繁星点点,凉爽的夜风带着秋日的气息拂面而来。
溶月进了房间,却觉得精神得很,倒也不急着睡,就着明亮的灯火看起书来。
玉竹见她看得入神,给她添了茶水,也不打扰,静静悄悄退了出去合上了房门。
四下一片静谧。
溶月看了一会,见烛光渐渐暗了下来,便起身走到烛台旁用簪子挑了挑灯芯。又嫌仍不太亮,拿出另一盏烛台来准备也点亮了。
突然身后一阵冷风袭来,吹得灯芯一晃。
溶月心下一凛,垂目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将方才的烛台握在手中,假装不动声色地转过身去。
手却是蓦然一扬,手中尖利的烛台狠狠朝前刺去。
来人愣了一愣,却很快反应过来,伸出手禁锢住了溶月的手腕,烛台“当啷”落地,在地上滚了一滚发出“咕噜”的声响来。
溶月来不及抬头,垂下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狠厉,趁其不备,偷偷伸出左手,手上赫然躺着方才用来挑灯芯的银簪。
她银牙一咬,拿起银簪朝抓着自己的手腕刺去,划出长长一道血痕来。
那人不备,手一抖松开了溶月的手腕。
溶月忙退后几步抬眼看去。
就着幽幽烛火,溶月总算看清了面前之人的面容,却似被一道闪电劈过,呆呆惊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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