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这一点,叫文笙三人彼此都露出了惊讶之色。
姚华没有说话,似有些欣慰地拍了拍钟天政的肩膀,迈步向着席前而去。
高祁这时候已经意识到自己这方输了,再坚持下去改变不了大局,只会令那吹箫的乐师遭受重创,欠起身便欲阻止两人再比拼下去。
这时候姚华已经走到了场中,沉声道:“为一己私欲,害在座这么多人跟着受累,在下学音律的时间也不长,忍不住想要打一打这抱不平。”
说话间他拖过一把椅子,靠在桌案边上坐了下来,伸手在沈家准备的众多乐器中间取了一只羯鼓。
因为姚华年轻没名气,一看便属后生晚辈,卜云虽在一旁给徒弟压阵,却只是哼了一声,没有阻止。
姚华也没再去找鼓架来安放,将细长的羯鼓横放在大腿上,手持槌杖,先试着在鼓皮上敲击了几下。
高祁一见他持鼓的架式和落槌的节奏,眼睛便是一亮,跟着松了口气,坐回到原处。
似乎只在刹那之间,一阵紧凑而空透的鼓声自姚华手下响起,像冬天里一阵冰雹疾降,又像是许多匹战马同时飞奔的落蹄声。
激烈、响亮,一声声传出去很远,毫不夸张地说,这时候整个沈园都听得到动静。
真的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文笙在旁亲临这一幕,不禁暗自称奇。
羯鼓这乐器十分特异,唐人南卓形容它是声破长空,穿透远方,当年只看这等描写,文笙还以为夸大其词,没想到真有奇人随随便便就能做到。
这时再听,满耳都是叫人振奋的鼓声。哪里还能听得到娃娃脸弄出来的刺耳噪音。
这姚华不知什么来历,不但是乐师,还是个难得的高手!
卜云的脸色变了。
高祁雅号“潮汐鼓”。可在卜云的记忆里,十年前的高祁技艺还不如眼前这横杀出来的少年。
不用留神细听,只看席上越来越多的人恢复了正常,便知道自己的弟子在这鼓声面前已经毫无招架之力,输得一塌糊涂。
卜云生性护短,虽然这鼓声里面没有什么杀机,徒弟即使输了。也不会遭到反噬,他还是忍不住了。抬手摇响了手里的铃铛。
这串铃铛有个名字,叫作“铁煞铃”。
按说铁铃铛应该发出“叮铃叮铃”清脆悦耳的声音,可不知这卜云怎么做到的,他那铃铛发出的声音竟是比娃娃脸手里的两块铁板更加尖锐。
铃铛声一响。登时便如魔音贯耳,青天白日莫名升起一股寒气,就连击鼓的姚华都显得有些意外,百忙中抬起头来望了卜云一眼。
他的羯鼓降得住弟子,对付起师父来却大感力不从心。
好在这时候高祁见卜云出了手,也不再自恃身份。
沈德鸿先前想叫他当众露一手,早就准备了高祁最擅长的粗腰大鼓,高祁抓起鼓槌来,双手齐挥。大鼓“砰砰”被他击响。
看高祁击鼓颇有意思,如果说姚华是头如青山峰,手如白雨点。整个人透着一股游刃有余的潇洒,高祁便是一身横肉乱颤,说不出得滑稽。
可场上却没有人敢笑,他的鼓声里面透着杀意,文笙但觉自己的心跳随着那鼓声越来越疾,越来越疾。几乎要跳出胸腔,她尚且如此。直面冲击的卜云所受压力必定更大。
僵局打破得极快,高祁于鼓声的最高/潮处突然嗔目大吼了一声:“咄!”
随着这一声厉喝,他单手高高扬起,重重落下,卜云好似被鼓声击中,向后一个踉跄,口鼻一齐见血。
娃娃脸惊呼了一声:“师父!”和那黑大汉上前一起将他扶住。
厉建章在旁开口道:“你走吧。我们这么多人在此,你非要硬碰硬,是讨不到便宜的。”
卜云停了“铁煞铃”,恨恨望着高祁和在座的众人,此时高祁落槌未动,鼓声顿住,姚华见状也放下了羯鼓,园中恢复寂静。
半晌卜云才咬着牙挤出几个字:“这事不算完,咱们走!”
他最后这三个字是对身旁两个年轻人说的。
娃娃脸输了比试,脸上还带着几分懊恼之色,闻言连忙和黑大汉一左一右扶着卜云,转身向园门口走去。
厉建章叫走的,高祁又不发话阻止,座上这么多人只是注视着他们三个,没有人作声。
眼看卜云三人走出去十余丈远,就快要消失在园子门口,突然有人叫道:“哎,等一下,等等我,我和你们一起走!”之前席上纠缠过许多乐师的邋遢老者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提着袍子一溜小跑追过去。
卜云没有理会,到是那娃娃脸回头问了一句,邋遢老者指手划脚地跟着三人一起离了园子。
最后这一幕叫众人面面相觑,文笙更是侧头向旁边的钟天政望了一眼。
钟天政眼望那四人消失的方向,脸上带着微笑,不知在想些什么。
砸场子的铩羽而归,席上气氛登时变得轻松活络。
沈德鸿半天恢复过来,正要寻词捧一捧高祁,却见高祁这会儿才收了鼓槌,“噗”的一声轻响,鼓面牛皮上出现了一个大洞。
众人见状不禁骇然。
所幸高祁只是脸色不大好,看样子并未受什么内伤。
沈德鸿讪讪一笑,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转而向姚华道:“姚公子真是……慷慨仗义,这么年轻,本事惊人,大家想必还不知道,他方才大手笔一下子便捐出了纹银万两,实在是……”
他竟一时找不到词来形容这位今日大出风头的年轻人。
第七十五章 羽音社集会
寒兰会上,这位之前名不见经传的姚华出尽了风头。
年少多金,背景神秘,没有人知道他的一身本领师从何人,好似突然就从天上掉下这么个人来。
这年轻人始终彬彬有礼,他接受了沈德鸿馈赠的那株寒兰,又转手回赠给了主人家,并且言道,沈大人才是真正爱兰之人,心意领受,不能叫这株如此名贵典雅的寒兰跟着他四处漂泊受委屈。
沈德鸿对姚华深具好感,他觉着对方就算不是上司的亲戚,不是乐师,就冲这谈吐风仪,自己也愿意交他这样一个朋友。
寒兰会是个幌子,是高祁为了避人耳目设下的障眼法,如今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热热闹闹地顺利办完,高祁心中满意得不得了,通过羽音社私下的渠道将正式的聚会时间悄悄定在了当天夜里,地点是他在长晖的家。
按照戚琴信里所求,入夜之后,厉建章带着文笙来到了高祁的住处。
为了召集此次盛会,高祁事先在家中后园新建了一座巨大的花厅,足以轻松容纳上百人就座。
不知是不是因为白天发生了卜云那件事,高祁很是小心,文笙跟着厉建章自进门到花厅这一路,经过的关卡便有十几道。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也不知高祁从哪里找来这么多江湖人。
想想他。再比比戚琴,文笙不由得心中暗生感慨。
许是见她神色有异,厉建章笑道:“无需紧张,今天来的都是自己人。”
厉建章这“自己人”用词并不十分恰当,严格来说,文笙并不是戚琴的弟子,更算不上是羽音社的成员。今天能得以进来,是厉建章提前打过了招呼。
一会儿众乐师不但要细细推敲高祁手上的那首神秘曲谱。也要将文笙带来的“伐木叮当”好好研究一番。
文笙本以为今天这盛会自己是唯一的外人,进了花厅之后,她跟着厉建章往里边走,目光一扫见座上已经坐了二三十人。这种场合,她不好东张西望,目注前方,任许多双眼睛落在自己身上。
正前方主位上的是高祁,咦,在高祁旁边坐着一个年轻人,不是那姚华又是哪个?
文笙心下诧异,微一挑眉,对上了姚华含笑的眼睛。
厉建章也有些意外。白天那姚华的表现再出色,这短短半天时间,并不够详细了解一个人的底细。高祁应该不会那么离谱,不和大家说一声就把他吸纳进羽音社。
那么这年轻人得以登堂入室,坐的位置还这么显眼,依仗的究竟是什么呢?
对于高祁的自作主张,厉建章隐隐有些不快,他大步走了过去。目光中露出问询之意,道:“高老弟。这位是……”
高祁一见厉建章便站了起来,闻言笑道:“老哥白天才见过,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姚华也连忙起身见礼。
高祁见厉建章听了他这句玩笑话没什么反应,还是一脸的严肃,笑了笑,低声又同他解释了一句:“我叫姚公子来,和老哥你带顾姑娘到场的缘由是一样的。”
厉建章怔了一怔,气消了,却更觉讶异:原来高祁是从这个年轻人手里得到的那神秘曲谱。
这会儿文笙也同高祁和姚华先后见过了礼,厉建章带她坐下,今天这种情况,文笙只需认识高祁这主事人就行了,其他的乐师,不管高祁还是厉建章都没打算介绍给她认识。
厉建章落了座,正在高祁下首,他扫了一眼另一侧那个明显的空位,奇道:“张寄北还没到?你不会是忘记通知他了吧?”
高祁一张胖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厉老哥真会说笑。我忘了谁,也不敢忘了他呀。”
当着文笙和姚华两个外人,厉建章不好说得太露骨自曝羽音社的弱点,若有深意笑了笑,道:“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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