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铎索性放下了手里那本《梦溪笔谈》,不无感慨的说道:“那真是可惜,我倒是在宫中见过市舶司呈上来的战船图纸,从尺寸上看,确实是历朝以来最大的战船了。”
林秀莲微微一笑,道:“我幼时倒是随着父亲去过几次市舶司管辖下的船舶衙门,也见过一些他们修造的战船,那时候见的,已经觉得极大了。”
杨铎眼中蓦然闪过一抹精光,却又迅速换了一副笑脸,温言问道:“你既然去过市舶司,应该见过掌管市舶司的按察使了?”
林秀莲对于晋王此问心中微微感觉疑惑,还是努力回想了一下,认真答道:“我不大记得了,不知王爷说的是哪一位按察使?”
杨铎按捺住胸中的翻腾,压下那个呼之欲出的名字,又把这个话题往别处绕了绕,“我认识的市舶司官长也不多,不过先帝朝时有一件轰动朝野的大案,就与市舶司有关,也发生在杭州,想来你自然听说过。”
林秀莲在深处潦海的记忆深处搜寻着那块不知躲在那块礁石下的模糊印象,良久,才露出个恍然大悟的笑脸来,只是忽又轻叹一声,眉头蹙着问道:“王爷说的是沈家的事儿吧?”
杨铎手脚骤然发冷,她竟然知道!杨铎定了定神,敛去眼中的震惊,点头道:“对,就是沈家,那一年国朝水师在海上与海寇作战,因为战船出了问题,导致水师大败,先帝一怒之下,杀了他满门,连他的亲族也被株连了许多,江南的整个官场经过那一次,被连坐者无数,也算是大换血吧。”
那是先帝朝最后一年,也就是洪德十七年春的事情。
林秀莲出了会神,幽幽叹了口气,才慢慢说道:“我是很久以后才听爹爹与娘亲说起这些事儿的。其实我与沈家姐姐还一起读过一段时间的书呢,她大我一岁,凡事都让着我,待我极好。故而听说之后,我难过的偷偷流了好些眼泪,好一阵子都躲在房里不愿意出门儿。”
杨铎欲要再问下去,一来那样机密的事儿林道明自然不会叫一个幼女知道,二来,林秀莲居然与沈家小姐交好,亦是他始料不及的,她既然与沈家的小姐交好,那么她是否认识沈家别的人呢?比如说,如今尚存在世的..再有,说起这些往事,林秀莲的伤心溢于言表,他也就不忍再勾起她那些不愉快的记忆了。杨铎当下便适可而止,淡淡道:“逝者已矣,你那时还小,就是伤心也是无可奈何的。”
林秀莲点头道:“是啊,我就是早早的便知道了,也帮不上什么忙的。还是一样眼看着沈姐姐被充入教坊司。”
听她说起教坊司,杨铎又想起了别的事儿,心中一时郁堵,就振了振衣袖,站起身来说道:“与你说了这会儿话,倒忘了书房里还有事呢,闲了再来看你,你得空了记得照照镜子。”言罢,淡淡一笑,便快步出去了。
林秀莲一时没解过他话里的意思来,怔了怔,才忙赶着送了他出门。
送走了杨铎,林秀莲拖着步子慢慢的回到屋里去,想着就要冬至了,得赶紧先把那件礼物赶出来,正要回房里去拿那日剪了一半的布料,萤萤挑了帘子走了进来,望见林秀莲,一脸诧异的道:“小姐脸上是怎么了?”
林秀莲犹自不解,问道:“我脸上好好的,有什么不妥吗?”
萤萤掩口笑道:“小姐自己照照镜子就知道了,怎么会把香灰弄到脸上了呢?”
林秀莲忽然想起杨铎临走时让她得空了照照镜子的话,猛地明白过来,又是气恼又是害臊,匆匆跑到妆台前去,揭开镜袱,就看见自己额头跟脸颊上都粘着香灰。林秀莲赌气拉下镜袱,心里想,杨铎一进门就发现了,竟然一直都不告诉自己,让自己丢了这么大个丑。
萤萤跟了进来,看见林秀莲这样,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林秀莲就转过身来嗔着她道:“坏透了的鬼丫头,不赶紧打水来,还站在这里看笑话。”
萤萤笑着道:“奴婢可不敢笑话小姐,小姐别恼,奴婢这就去打水来。”说着,一溜烟就跑了出去。
林秀莲坐在妆台前,自己讪了一会儿,又揭开镜子袱套来,对着镜子又细细了看了下脸上的污渍,镜子上反射了日光,一片清冷,而清冷的光辉中,她的一张脸,不施粉黛,虽然沾染了香灰,污了两块,还是难掩那清丽的姿容。她在心里默默寻思,不知晋王方才见了自己这副形容,心中是何感想。
萤萤不多大会就打了水来,替林秀莲挽起衣袖,又用一块毛巾遮在她胸前衣襟上,林秀莲才伸手在盆中拘起温热适当的水,仔细把那两块香灰洗掉了。
萤萤便又服侍林秀莲在脸上涂了些护肤的膏脂。林秀莲收拾妥当,就匆匆找出找出未曾剪好的布料,做起了她的事事如意。
林秀莲不常做针线活,本来极简单的一个香包,她弄到午膳时分,也不过才刚剪裁出料子来,先前剪坏了几次,不过有了那几次剪坏的经验,最后剪出来的倒恰恰堪用。
秦氏等人都好奇她把自己关在暖阁里做什么,林秀莲一个人也不告诉,只说,等做好了你们自然就知道了。
午后林秀莲顾不得歇午觉,就命萤萤点了香,立在书案前头替晋王抄写那一篇呈给皇上的冬至贺表。
晋王一篇贺表洋洋洒洒写了五六百字,林秀莲一口气抄下来,只觉得浑身酸疼,写好之后,丢下笔,喝了两口茶,歪在那张躺椅上,就连手指头都再也懒得动一下了。
(转)
再说杨铎午后,仍旧是在文杏堂的书房里读书,张茂林提了沏好的茶轻快的走了进来,给晋王手边的茶杯里续了些滚烫的茶水,放下茶壶,却不走。
杨铎目光慢慢从书卷上移开,问道:“有事吗?”
张茂林忙答道:“帐中香的事儿,已经有结果了。”
杨铎放下书卷,说道:“奥。”望向张茂林。
张茂林就一笑,简略答道:“一早晩隐居的翠儿姑娘就来了,奴婢是先让赵六儿的干妈王婆子引着她去的晩隐居。王婆子那张嘴也是极其厉害的,几番盘问之下,那个翠儿就露出了马脚。”
杨铎好奇道:“你说的那个王婆子原是日常伺候大姐儿的医婆,她是怎么盘问的?”
张茂林道:“王婆子先是敲打了那个翠儿几句,说姑娘会合香,只怕不知道府里的规矩,有些香是合不得的。那个翠儿就露出了惊异的神色来,那个王婆子又打开了她随身带过去的合香的匣子,一样一样的材料都反复问了她几遍,最后突然开口说道,姑娘是不是合过那种香,翠儿登时惊慌失措,王婆子便要她说出来,不然就要禀明府里管事儿的李夫人,翠儿到底年幼,人也老实,被王婆子阴阳怪气的一通乱问,就给全说出来了。”
杨铎点了下头。
张茂林道:“据翠儿说,先前晩隐居的吴妈在回南边之前,曾经托王妃屋里的萤萤姑娘,问翠儿要那种香。那个翠儿说,她是因为知道吴妈的女儿可怜,想着帮她在夫婿跟前固宠才答应帮忙的。王婆子见她说出了实情,又吓得那样,就安慰了她几句。”
杨铎眸色陡然一暗,冷冷道:“果然是他们。”
张茂林就问道:“那现在要不要想个法子再去盘问一下那个萤萤?”
杨铎思索片刻,摇头道:“虽然那个萤萤最是可疑,但是在没有确认前先不要再盘问了,以免打草惊蛇。我回头再试探几次,就试探出来了。”
张茂林道:“王爷这个主意不错,是奴婢太心急了些。”
杨铎道:“现在萤萤的嫌疑最大,可是晩隐居的其他人也还是不能排除嫌隙,所以对别的人也还不能掉以轻心。只要我们没有什么破绽让太皇太后知道就好了,也不一定非要挖出那个奸细,反过来,我们还可以利用她,把一些消息传给太皇太后,更加方便我们行事。”
张茂林笑着道:“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
杨铎又道:“杜紫英要回来的消息如今已到了兵部,我昨晚拟了一张贺表给皇上,在里面似露非露的提了一下,想必皇上看了是会明白的。早起我把那篇贺表拿去让王妃誊抄。”
张茂林已明白晋王此举的用意,道:“王爷还是信不过王妃?”
杨铎点了下头,“虽然那几次试探,都没有试出什么问题,可是留在一个林家的人在身边,还是要多加小心才是。”
张茂林点头道:“王爷说的是。”
杨铎望着窗外出了会神,忽然转过脸来对张茂林道:“只是今天与她随意聊起来,说起沈家当年那件事儿,我才发现她原来竟然与沈家的小姐幼时交好。”
张茂林深知杨铎口中的沈家之事牵扯有多大,故而十分震惊,失声道:“这怎么可能?”
杨铎若有所思的慢慢说道:“我从北海回来后,曾经派人去杭州查过当年的一些旧事儿,发现沈家当年确实与林道明有所往来。只是不知后来两家又是如何反目成仇的,最后竟然会下了这样的杀手。”
张茂林只觉得此事十分的匪夷所思,愣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晌才道:“那王爷可有问王妃还知道别的吗?”
杨铎又出了会神,忽然喟叹一声,道:“林道明老谋深算,怎么会让他当时年仅八岁的女儿知道太多呢?她连沈家出事儿,都是后来才知道的。”
张茂林亦叹息一声,道:“是啊,洪德十七年,王妃也才八岁,自然不可能知道多少事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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