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姝缓缓地收回探入怀里的手,这种时刻,她本该在大房献媚的,现在却是出现在她这里,难道是特地来侯自己的?
“你是谁?”看到一个陌生的男孩子站在门口,小杏一愣。
云姝不语,只抬起袖子大略地擦了下面颊,一副虽然稚嫩却秀丽动人的五官便展现在小杏的眼中。
和先前在小院中的放松开朗、自在欢乐截然不同,更没有酒楼前的装疯卖傻的无赖状,昏黄的灯笼下,她的双眸犹如寒星一般,晶莹透彻,同时却也冷漠无比。
“七……七小姐?”小杏只讶然了一瞬间就意识到有些东西自己最好当做没瞧见,赶紧打开门让到一边,熟练地低眉顺眼。
庭院中铺满了扫也扫不尽的皑皑白雪,只中间打扫出一条小道,被白雪一衬,显得暗影沉沉,仿佛预示着她的未来命运一般。
一进屋,云姝就看到了自己的乳娘朱氏和她的女儿芳儿,正头发散乱,双双地跪在一个身穿桃红色锦缎,神态妆容都很妖艳的美妇面前。尽管这是在大冷天,像云姝和朱氏母女都裹着厚厚的棉袄,臃肿的几乎没了腰身,可美妇却仍身段妖娆,而且不但妆容精致,头上亦插满了光闪闪的珠翠,宛然一副贵妇人的模样,和院舍的简陋格格不入。
听到声音,朱氏母女齐齐扭头回望,脸上赫然都是一片红肿,眼中却满是对她的担心。
“哪来的臭小子,吃了熊心……”美妇看起来正自在大发雷霆,乍然看见一个陌生的小厮跑进来,正要大声喝斥,瞧见那和自己有七八分相似的面容,极度震惊之下,反而忽然笑了起来,“好啊,我说这大半夜人会上哪儿,原来我们的七小姐竟然这般有出息有胆量,竟敢私自溜出府了!”
“我只是出去看了一下花灯而已。”云姝立在进门处,面无表情地道。
“看花灯?这倒是个好由头。”美妇冷笑,冷锐的目光故意从上扫到下,再从下扫到上的打量了她好几遍,“尤其是今日这般的打扮,可真真地出挑啊!想来你的奴才们必定是费了不少心思的,该要好好赏赐赏赐才是。”说着,极是熟练快速地各扇了朱氏母女俩又一个大耳光,打得母女俩忍不住低声惨叫。
“只不过出去看了一会花灯而已,又不是和什么野男人偷偷地私会,姨娘何必如此大惊小怪?”云姝瞳孔一缩,反而真正镇定了下来,一边缓缓地走向火盆,一边淡淡地吩咐道,“芳儿,给我打盆水,我要梳洗一下,乳娘,我渴了,帮我倒杯茶来。”
“你……你你……什么野男人?这话也是你一个大家闺秀该说的吗?”美妇仿佛被触到痛脚一般霍然而起,声色俱厉,可只稍稍一瞧,就能发现她的目光其实又慌又惊。
“姨娘息怒,姨娘息怒,一切都是奴婢的错,您就饶了七小姐吧!”乳娘朱氏以为她又要像往日一般动手打云姝,想也不想地忙扑上去抱住美妇的大腿。
“滚开。”她这一抱,美妇似满腔惊怒都找到了出口般,抬起脚就狠狠地踢了一下,可因朱氏抱得紧一脚并没踢开,更是怒及,一把抓住乳娘的头发就想用力揪开!
“乳娘!”眼见朱氏就要再次受罪,云姝冷不防地一声厉喝,“我要水要茶,你们难道没听见么?还磨磨蹭蹭个什么?难道其他人都不把我当主子,你们也不把我放眼里了吗?”
说着,目光直视被她喝得一哆嗦的美妇,冷冷地道:“我只是如实禀告,免得姨娘担心而已,姨娘这么激动干嘛?”说着,又喝了乳娘一句,“还不快去做事?是不是我真没资格使唤你们了?”
“是……”朱氏哪里不知云姝的本意,不由微微抬头偷看向美妇,见她虽然一脸暴怒,手上的力道却似松了开来,忙借磕头认罪的动作摆脱了美妇的魔爪,跪着倒退了两步,拉着女儿爬起来。
美妇缓缓地收回手坐了回去,脸色极力地镇定,目光更是仿佛要钻出一个孔来似的盯着云姝:“要不是我今儿个亲眼瞧见,我还真不相信你如今倒是如此能耐起来了,难怪竟然有胆子一个人往外跑。”
“我要是有机会堂堂正正地出去赏灯,姨娘本不必操这个心的。”云姝虽然转开了目光不再和她对视,可那稳稳伸手烤火的动作却分明说明了她的镇定。
“嗬,听你这口气,倒是我这个当亲娘的不对了?”
“不敢。”
“不敢?我看你可是很难敢的狠!”美妇讥讽地道,心中惊异却是更甚。
这个死丫头,虽说自从上次失去记忆后,性情就有些变化,不再像从前般只会唯唯诺诺懦弱哭泣,可见到自己还是像耗子见了猫似的从不敢忤逆顶嘴,可几曾何时居然敢用这般态度来对待自己了?而且瞧她刚才那气势,竟像是有几分威国侯夫人发怒的样子,尤其是那话里有话的样子……在极其疑惑的同时,平生第一次,美妇对自己的亲生女儿生出了一种莫名的畏惧感。
第八章 恶母
云姝没有再还嘴,美妇也没有再喝骂,只是目光闪烁不定。屋内的气氛一时紧张地仿佛如冰凝滞,挨着云姝的前脚后脚就轻声进来的小杏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门边角落,一如既往地努力假装不存在,唯有云姝反而旁若无人般地不时翻转双手烘烤取暖。
乳娘很快就泡了茶过来,先在云姝旁边放了一杯,而后颤颤惊惊地走到美妇旁边,将她的冷茶也换了:“姨娘请用茶。”
美妇想也不想地就覆上那茶杯,准备抓起杯子摔向乳娘,乳娘咬了牙,有些绝望地准备被迫承受这番怒火。
云姝却已仿佛料到她的举动,她的手才一动,就淡淡地道:“大过年的,我这里也没个烫伤药,想必姨娘也不希望我大动干戈地跑去找侯爷夫人要吧?”
她这么一句,美妇果然住了手,冷笑道:“你私自出府,还敢去见侯爷夫人?”
“养不教,父母之过。我固然会被责罚,姨娘你恐怕也是落不得好,姨娘刚刚受了那边的气,难道还想被训斥不成?”这一句云姝虽然说的从容,却唯有她自己才知道已紧张地提起,眼角更是密切地注视着美妇的反应。她这个亲娘是不是听到风声才专程过来逮她现行的,下一秒就会知道。
“你……”只见美妇脸色一沉,松开杯子斥道,“你们都出去,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
她既然这样反应,想必这事应该还没捅到别处,云姝稍稍放了心,吩咐刚逃过一劫却还在原地犹豫的朱氏:“乳娘,你们且先退下,把脸敷一敷,免得明儿被人看见了又要说三道四。”
“小姐……”
“退下!”
“是……”总觉得今日的小姐格外威严难违,乳娘只得忍着担忧,带着女儿一起退了下去,小杏也紧跟着离开这是非之所。
等她们走了,云姝才不疾不徐地站起,捋起衣袖,先掬水彻底洗去脸上的黑灰,再不疾不徐地擦干了脸手的水珠,而后将毛巾整齐地挂好,这才施施然地转身。
烛光摇曳,映的她一张面容几乎犹如出水芙蓉般清丽动人,然而左额头之上一块大如铜钱的疤痕却硬生生地破坏了这种感觉。疤痕皮肤犹带米分色,明显是不久之前才受的伤,其实十分显眼,倘若不是之前脸蛋被黑灰涂得乱七八糟,又被乱发帽檐遮挡七八,这样的印记必定早就让人印象深刻。
看到这疤痕,一副画面立时闪现脑海,美艳妇人立时下意识地转移了目光,但看着云姝慢条斯理坐回位置,又慢条斯理端茶浅啜的样子,一股气儿又冲了上来:“死丫头,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刚才说了好几句话,姨娘问的是哪一句?”云姝悠悠然地吹了吹热气,又轻啜了一口,仿佛喝的根本不是粗茶,而是上好的香茗一般。
“死丫头,你别给老娘懂装不懂!”美妇厉声喝骂,尽管心中发虚,还是试图以多年来的积威来震慑眼前这个一直以来都是懦弱没用,今儿却突然一下子变的陌生诡异的女儿。
“姨娘说话好生没头没脑,莫不是姨娘今日酒吃多了,有些醉了不成?”云姝抬起明澈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她,“若是醉了,姨娘应该赶紧回房歇着才是,我这里病气重,要是过到姨娘身上去,那可就不好了。”
“病气?哼……你少给我装模作样了,瞧你的样子,恐怕你的病早好了吧?我问你,你一直装病,是不是就为了好暗地里经常溜出去鬼混?”
“鬼混?我才不过十三虚岁,姨娘觉得我已经到了鬼混的年龄了么?再说,就算是我想出去鬼混,也应该换身好衣裳,好好地打扮打扮遮挡遮挡吧?”云姝微微抬眉,眼含讥笑,“这幅样子出去,姨娘觉得有哪个长了眼睛的正常男人会看上我呢?我虽然遗传了姨娘的几分姿色,可哪里比得上姨娘您这般……”话到尾音,云姝故意收住,任凭美妇自己去揣测未尽之意。
“你……”美妇果然噎住,脸色红了又白,目光本能地飞瞥过她额头的伤疤,心头不觉发怵,忙飞快移开。
“怎么,姨娘觉得我说的不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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