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自己做了这些后,能不能全身而退,那就是另一件事了,不必去想,也不敢想。
她觉得自己这几日里,好像已经长大了几岁一样。她不动声色地谋划着,不再和二叔顶嘴,而是乖乖地陪他吃饭、说话、下棋。她说自己要做衣服、买首饰,向二叔讨零花钱。文璧本来也不太清楚这些女孩子家的东西到底能花费多少,又可怜她这两年遭受的苦难,每次都会慷慨答应。她管丫环要了一块磨刀石,说要磨一磨房里的剪刀,实际却磨利了自己的匕首。她还嫌不够,把剪刀也藏了起来,让丫环以为剪刀丢了——实际却是被她打到包裹里了。
文璧见她开始听话了,也就时常和她说一些时局的消息。她知道此时大战还没开始,双方都还在遥相对峙。宋军一方,张世杰把所有的舟楫用铁索连起来,一字排开,严防死守。而元军一方,则有源源不断的援兵陆续到来。无数北人,趁着张世杰排兵布阵,慢慢适应着海上的行船生活。
她想:“张世杰这个法子,不是等着挨打吗?”可随即又想,他的这个战术,自己似乎在哪本书里看过,是《三国志》?说不定真的会有奇效呢。
只是当她听说元军已经占据了崖山的入海口,切断了宋军的淡水供应时,便知道再也不能等了。她跟二叔说要出去逛逛街。她自从除夕夜进了二叔府上,就没出去过。
文璧丝毫没有起疑,反而笑着说:“也好。从小你就是个闲不住的闺女,以后长大了,可就不好抛头露面了。趁现在多出走走也好。”
她抿着嘴,用力点点头,觉得很对不起二叔。
文璧又说:“别带太多丫头,莫要张扬。”
正中下怀。她连忙又点头。
谁知文璧想了一想,补充道:“你的那几个丫头也都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不顶事的。我让小黑子跟你们去,万一遇到事,他一个能顶三个。”
有些棘手,但她也不是没办法。小黑子一向听她这个五小姐的话,把她当做一个宠坏了的小孩子。尽管她都十一岁了,但他还总是喜欢让她坐在自己肩膀上转圈。
她把打好的包裹捆在腰里,外面罩了一件大斗篷。反正现在还是正月,穿得臃肿些,也属正常。她戴上小耗子编的一个狗尾巴草手环,是能带来好运气的,轻轻易易便出了府。踱到热闹的街市上,左看看,右停停,故意买了不少又重又不值钱的玩意儿,一样样挂在小黑子身上。
到后来,几个丫环手里也都提满了吃食点心。她承诺等回家之后,这些点心赏她们一半,因此几个丫头也都高高兴兴地看着她一样样地买。直到她看到一家卖烤山雀的,和壁虎烤的那些一模一样。奉书一下子想起了自己那些小伙伴,鼻子一酸,再也无法假装兴致勃勃。
她深深吸了口气,对小黑子说:“我要找地方解手。你在这儿等着我别动。”
小黑子连忙摇头,厚嘴唇朝自己的肩膀努了努,意思是要把她驮回府里去,很快的。
她跺一跺脚,“我等不及了!再说,我还想再逛呢——阿染,你陪我去。”
阿染是她年纪最小的一个丫环,娇娇怯怯的,和她差不多高矮。奉书知道,要是自己一个人都不带,只怕这些人瞬间就全都会疑心。
阿染于是放下自己手里的物件,带着她穿过小巷,来到僻静处。奉书的手忽然有些抖,心想,若是自己真的逃了,这些丫环,还有小黑子,恐怕全都要挨罚吧?
一边想着,一边抽出匕首,顶在阿染脖子上。阿染完全想不到小姐竟会有这般举动,一下子惊呆了。
“不许叫!”
阿染也不过十三岁,此时早没了主意,只是胡乱点头,说:“小姐饶命!”
“你乖乖站在这儿,不许出声,数到一百,才许动弹!否则我杀了你!听明白没有?开始数啊!”
她连连催促,阿染才明白了她的用意,战战兢兢地道:“一、二……”
“数慢些!”
“是,是……一……”
在阿染的数数声中,奉书飞快地收回匕首,左右看了一看,拔腿便跑。
第33章 老马翻迷路,羝羊竟触藩
</script> 奉书凭着对惠州城一点残存的记忆,朝着城门方向狂奔。她自从重新缠脚以来,每天走不过几十步,每一步更是都慢吞吞的,从没这样撒丫子跑过。跑了片刻,双脚便酸痛起来。但是她这些日子饮食不缺,力气倒是增了不少,咬咬牙,反而跑得更快了。街上的行人见她一个大家闺秀不顾形象地奔跑,不免侧目,但她也管不得了。
远远地看到了城门,她才忽然有些担忧起来。门口守着几排卫兵,都是元军装束,看样子至少有三四十人,对进进出出的百姓一个个地盘查。她从来没有在白天看见过城门的样子,也不知道这里居然会查得如此严格。
她急中生智,拉过一个挑担卖柴的老翁,一边喘着,一边低声说:“老公公,我假装是你的孙女,跟你一起出城去,好不好?”不由分说,抢过他肩膀上的担子,就想挑在自己身上。谁知那担子却比她想象的要沉重得多,她托不住,一下子又掉到地上。
那老翁拾起担子,挑回自己肩上,奇怪地看了看她,好像在打量疯子。
她又是一遭急智,摸出一小把钱,叮叮当当塞进那老翁手里:“就说我是你孙女!”
那老翁钱还是认得的,全身一颤,连忙揣进怀里,点了点头。
奉书低着头,跟在那老翁身后,果然立刻便被兵士盘问上了:“是干什么的?”
那老翁不慌不忙地道:“城外果子狸村,卖柴的。”
那兵士点点头,挥手让他过去了,又瞟到了奉书,眼睛一下子眯成了一条缝。
“敢问是哪家的小姐?出城做什么?”
奉书心里猛地一跳,额头渗出了冷汗。他怎么看出来自己是大家小姐?硬着头皮答道:“是……是那个卖柴老公公的孙女。”
那兵士狐疑地看了看那老翁。那老翁却连连摆手:“没有的事!没有的事!这小姑娘消遣老头子哩。”一边说,一边颤颤巍巍地走了,边走边伸手在怀里叮叮当当地摩挲着。
奉书瞠目结舌,一下子觉得被骗了,突然觉得自己好傻:“早知如此,就不应该先给钱,应该等出去之后再给!”
那兵士看看同伴,不禁哈哈大笑,“小姑娘发梦呢?那老头儿的孙女要是能穿得起你这身衣裳,他也不卖柴啦!老实跟大伯说,你是哪家的闺女?”他的语气居然挺客气的,不知是不是看在她这身衣服的份上。
奉书这才发现自己简直愚蠢透顶。这样一件狐毛领斗篷,配着下面的绣花缎裙、金丝荷包,怎么会是一个卖柴老翁的孙女?这也要怪她此前一年多里,完全没穿过像样的衣裳,早就忘记了“人靠衣装”的千古名训。
不过还没输。她一边估摸着阿染此时到底数到了几,一边鼓起勇气说:“我是文大人府里的亲眷,今天出城来散散心,你们放我过去。”
谁知几个兵士更是疑惑:“出城散心?怎的一个下人也不带?你和文大人怎生称呼?”
她觉得此时阿染肯定已经嚷起来了。大冷天的,她的鼻尖却细细地冒了汗,镇定了片刻,说:“我就是想一个人出去,文大人也是准了的。”一着急,把怀里的铜钱、纸钞、银子全摊了出来,“求求你们了,让我出去吧!”
这是她头一次独自使钱。她的心砰砰跳得厉害,不知这些银子够不够。她看到那些兵士皱起了眉头,神色渐渐凝重起来,心想不妙,估计是不够。
一个小军官闻声赶来,一句话由远及近飘进她耳朵:“先扣下,查查到底是哪家的……怎么会有惠州府的官银……”
奉书这才意识到,寻常老百姓家里怎么会有银子?登时慌了,心一横,低头朝几个兵士一撞,肩膀从人堆中挤出一条小缝,撒腿就跑。身后的兵士轰的一声叫了起来:“站住!”“往哪儿跑?”
她全然不管,仗着自己身子矮小,居然接连绕过了好几个守兵。突然脚下一扯,竟是被长裙绊了一跤。她一骨碌爬起来,提着裙子跑。眼看前面又是一个年轻兵卒,扑过来拦自己,她心想:“一不做,二不休。”一把抽出匕首,吼道:“让开!”那守兵却伸手来架她的胳膊。她用力一挥,感到一阵阻力,那兵“啊”的一声痛叫起来,肩头的衣服一下子染红了。
她听到身后和头顶上乱糟糟地嚷了起来:“杀人啦!”“叫长官!”“截住她!”愈发心慌,匕首一下子掉在地上,也来不及去捡。面颊滚烫,脚底下轻飘飘的,仿佛不受自己控制。
突然咻的一声,竟是一枝箭擦着她的脸颊飞了过去。她只觉得右耳一阵火辣辣的痛,电光火石间,蓦然想起当日在空坑逃命时,那擦着自己身子飞过的箭矢,还有那一派断崖、大江……她尖叫一声,全身一下子没了力气,踉跄着绊倒在地上。几柄腰刀瞬时指到了她的面门,几只手像钳子一样把她拽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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