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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家燕子傍谁飞 (南方赤火)



可就算如此,他走路的样子也挺拔矫健,像一株移动的松树,那一点点邋遢的感觉根本无伤大雅。

奉书便有些气馁。看着夕阳把他的轮廓照得清晰,额头、鼻子、嘴唇,忽然莫名其妙地起了个想法。要是他哪天终于娶了新媳妇,会不会也和她……和她……

而且肯定会瞒着自己,偷偷来。这么想着,心里就有点不舒服。

*

绣花针的练习花样越来越多。后来,杜浒又加上了一些内容,教她怎样把人暂时弄瘫、弄瞎、弄睡,而不要他的命。他说,本事越大,越不能滥杀。尤其是女人。尤其是小孩。

他说:“这世上大多数女子,本来活得就很辛苦了,也没有条件去真正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你也是女孩子,以后本事大了,还是要得饶人处且饶人。”

至于无辜的小孩,她要是敢随便伤害,“自己提着脑袋来找我。”

奉书唯唯受教。于是她把房间里的靶子想象成李恒的模样。

但认得准是一回事,刺得准是另一回事。若说在街上看人还有些趣味,手劲和准头的训练则是被汗水浸满了的。开始是杜浒在房里竖了靶子,教给她一些诀窍,让她一遍一遍地练。等到夏天的暑热开始侵袭,苍蝇蚊子在屋里乱飞的时候,靶子就变成了移动的。

奉书从没想到一枚小小的针也能带给自己这么大的煎熬。她又找冯姨做了两身衣裳,作日常换洗用。她每天出的汗都足以把身上的衣服洗一遍了。她现在的饭量大得惊人,但吃进去的饭只有一小部分长成了肉,其余的都不知道哪儿去了。

她偶尔会在饭桌上抱怨一句,杜浒总是回答:“我跟你说过,练本事是要吃苦的。”

这句话之后,他有时还会加上一句:“要不要停?明天我可以告假,带你去海子里划船,看荷花,摘莲蓬。”

不能就这么被诱惑。他越是这么说,她越觉得不能让他看不起,斩钉截铁地说:“不要。”想了想,又说:“嗯,不过……明天给我买个莲蓬回来吃,行不行?”

杜浒笑了,“给你买一斤。”

大概是他也觉得太苦着她了,生活上便会格外照顾些。第二天,他果然带回来一把清香肥厚的莲蓬,底下还连着一大截白藕,是刚从海子里摘出来的。

奉书正瘫在炕上给自己揉大腿,闻到香气,一骨碌爬了起来,欢呼着跑了出去。

杜浒的第一句话是:“今天没偷懒?”

“没有。”她答得理直气壮。

杜浒看她满脸满身的汗渍,满意地点点头,将整把莲蓬堆在她怀里,说:“去送两个给徐伯,剩下全是你的。”

奉书把一堆莲蓬摆在桌上,认认真真地剥起来。她上一次剥莲子已经是不知多久之前了,但还依稀记得方法。莲子壳放桌上,莲子肉盛碗里。不仅如此,还得用指甲把白嫩嫩的莲子肉掐成两瓣,拨出里面的苦芯儿来,不然吃到一口,整个莲子就糟蹋了。

她一边剥,一边忍不住往嘴里送,满口生馨,心中盘算着要给师父留一半,可是不知怎的,剥进碗里的莲子远远不到一半。

杜浒在旁边看着她,似乎也并不在意那些莲子没自己的份儿,忽然说:“留几个别剥。”

奉书手上不停,嘴里塞满了莲子肉,含含糊糊地道:“为什么?不剥不能吃啊。”

杜浒见她下手飞快,赶紧把仅剩的几个带壳莲子抢了过来,笑道:“少吃几个,行不?这几个莲子晒干了,大小轻重都合适,正好给你练习用。”

她睁大眼睛,问:“练什么?”

(以下为正版赠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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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花针能杀人。莲子能杀人。筷子能杀人。笔能杀人。钥匙能杀人。衣带能杀人。铜钱能杀人。摔碎了的瓷碗能杀人。奉书发现身边的每一样物事都有了新的用途。

但当身边找不到任何趁手的工具时,拼的就是徒手的本事。

开始练习徒手时,奉书心中惴惴。那不就是挨打?

可杜浒却笑得很开心,“这些日子让我揍得惨了,恨不恨我?现在让你揍回来。快出手,别亏本。”

他让她把学到的每一道杀招用在他身上。她自然不敢。不敢的结果就是延误战机,就是反挨他揍。虽然他揍得只是点到为止,可是每次都能让她身上多一块淤青。

奉书急了,鼓起勇气,一拳击在杜浒胸口,感觉像击上了一堵墙,还是砖墙。手指头都快断了。

杜浒轻轻将她的拳头拨开,不满道:“怎么用力的?口诀全忘了?”

“我……我……我怕真的把你打伤嘛。”她看着杜浒一脸不以为然的神情,又改口道:“就算打不伤,打疼也是不好的。”

杜浒嗤笑道:“你能打疼我?你打得我痒!”

她大怒,狂风骤雨般朝他打过去,击、劈、戳、擂、挑、点、捺、捶、踢、踹、撞,太阳、咽喉、心口、脊柱、小腹、胫骨、脚趾。

可是每次都似乎差着那么一点点。要么被他一拨一转,手上带得歪了,要么被他脚下一绊,脚步带得乱了,要么打在他厚实的肌肉处,自己身上震得生疼。最后,杜浒似乎是不耐烦了,身子灵巧地微微一让,她立刻就向前扑出去,直接抱上了他身后的大槐树。

奉书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大口大口喘息着,每一根骨头都酸得抬不起来。杜浒却好整以暇地理着被她打皱的衣襟,连大气都不出一口。她禁不住咬牙切齿。

杜浒拉着她站起来,笑道:“不是这么玩的。我教你。”

原来徒手的关窍,不是和敌人对攻拼力气。恰好相反,是顺着敌人的力道,推波助澜,让敌人打空、跌倒、使力过度、失去平衡。

如果她的本事够大,自己甚至不用抬一根手指,就能让敌人自己摔跤、脱臼、累垮、任她摆布。

这完全超出了奉书以往的常识。她花了好长时间,才适应这个新的思考方式。等她终于可以不被杜浒耍得团团转时,她突然意识到,如果自己早就学会这些,过去遇到的很多危险,都根本算不上危险。她也许根本不会被五虎大王抓住,根本不会被谈笙挟制。如果蝎子学过这些,她也许就不会死。

有一天,她将这个想法对杜浒说了,黯然道:“你怎的不早点教我这些?在爹爹军中时,你就该教我……应该让军队里所有人都学……”

杜浒摇摇头,让她回屋坐下,才道:“你之前打了那么久的基础,现在才上手得快。打仗时,谁有这个工夫,没日没夜、经年累月地训练?练瘫在地上,等着敌人来砍脑袋吗?再说,很多东西要从小练起,才有效果的。”

奉书点点头,又问:“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你全部的本事?”

杜浒笑道:“怎么那么贪心?你只要能学到两三成,我就放心让你进太子府。”

她的神色热切起来,“什么时候能学到两三成?”

杜浒忽然不说话了,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目光中带着些揣摩,带着些审视。过了好久好久,他才轻轻吐出两个字:“现在。”

她难以置信,一连声地问:“你说什么?你说我现在可以?你说我现在合格?”

“你现在的本事已经足够自保了。”他拍拍她肩膀胳膊,说:“除了这儿要准备好……”又指指自己心口,“这儿,也要准备好。”

“怎么准备?”

杜浒被她一句句追问,说出的话却越来越慢,斟酌了好一阵子,才道:“你此前的训练一直是纸上谈兵,我得看看,真正实战时,你是不是够机灵,是不是够心狠。”

奉书紧张起来,浑身出满了一层薄汗,颤声道:“你……你要我干什么?”

杜浒眉心微蹇,寻思半晌,才说:“从明天起,你自己随意练习,注意休息,养足精神。中秋之夜的亥时三刻,到钟楼第三层西北角的屋檐上找我。我会给你出三道试题。通过了,一切便遂你的意。有一道题通不过,从此一切得听我的。”

奉书浑身发热,胸口生出一股豪气,说:“好。拉钩。”

*

杜浒果然不再严厉地管她了,每日回到家来,只是自顾自地休息,要么就是躺在炕上,双手枕在脑后出神。奉书心想:“哼,多半是想着花样儿为难我。”她不知道杜浒要给自己出什么样的试题,反正自己就算绞尽脑汁,也多半猜不到,干脆不去猜。

到了中秋那天,杜浒照常一早去了工地。到了晚上,却没回来。

奉书趁下午睡了一小会儿,凑着跟徐伯和小六哥吃了晚饭,跟他们说杜浒在朋友家过节过夜。

小六哥问:“怎的不带你去?”

她微微一笑,“我一会儿就去,趁着宵禁之前出门。你们好好看月亮吧,今儿是大晴天。”

徐伯不断给她夹菜添饭。她刚吃了半碗饭,就推脱饱了。肚子若是吃得太胀,反应会变得迟钝。

不过她塞了一个馒头在身上。水囊里盛满水,也挂在了腰间。腰带里紧紧插了几枚绣花针、一双尖头木筷子。衣囊里装着几颗硬硬的干莲子,还有她平日攒下来的、形状大小差不多的圆石块,还有她从柜子里拿的十几枚铜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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