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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家燕子傍谁飞 (南方赤火)



杜浒一脸好笑地看着她,“现在这么着急盘算什么!等过几年,你要是还这么想,再来跟我说。”他边说边迈出了门,“我去看看饭好了没有。”

奉书不甘心地叹了口气,眼睁睁看着他关上门,听他走远了,立刻蹑手蹑脚跑到他的衣柜前面,轻轻打开来,把他刚叠好的衣服抽了出来。

*

她觉得自己必须有危机感了。师父虽然向自己保证,短期内不会给自己娶师娘,可像冯姨这样,试图给他牵线搭桥的,以后绝对不会少。他每天早上出门、晚上回家,走的这一路,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冯姨今天说什么来着?说他一表人才,人品也不差,还能挣钱,肯定会有不少姑娘乐意跟他。奉书本来没觉得他怎么“一表人才”了,可冯姨的眼睛向来是很准的。既然她这么说,肯定有她的道理。

这么想着,再回忆回忆他每天笑的样子、走路的样子、披上外套、把腰带系紧的样子,甚至冷眼看着自己吃苦受罪时的样子,似乎确实都不难看。最起码,他是整条胡同里个子最高的,言谈举止也比徐伯、卢叔、小六哥,还有胡同里那些和他年龄相仿的大哥大叔们都有气质些——这也不奇怪,他毕竟不是小老百姓出身,带过兵,有官衔,又和父亲朝夕相处了那么久,便同时有了文士和军人的风范。

所以冯姨今天的这番谈话,绝不会是最后一次。就算师父自己心意坚定,来自外界的压力也绝对不会少。作为一个有觉悟的乖徒儿,她要帮助他抵抗这些压力。

首先要让他变得不那么引人注目,最好让除了自己以外的人都看他不顺眼。

她一边想着,一边拿着他那件衣服,团成一团,用力揉了又揉,搓了又搓,直到领子口儿变得皱皱巴巴的。但也不能弄太皱,免得让他知觉。

她把衣服重新叠起来,又故意在前襟那里叠出一道印儿,这才小心翼翼地放回去,抽出另一件。

大约是因为过惯了严整的军人生活,杜浒在穿衣戴帽上也一丝不苟,不像大多数男人那样随便。出门时穿的虽然是粗布短衫,但也总是干干净净的。他教奉书怎么晾衣服才能不出褶皱,怎么叠才能叠得平整。奉书学得很快,有时候杜浒不在,她负责晾衣服,便总是尽心尽力地把他的每件衣服都拉得平平展展的,然后仔仔细细地叠起来,必要的时候,还会用熨斗熨一下。这样他回来时就会表扬她。

现在想来,她觉得自己简直幼稚得可笑。精神笔挺又怎么样?还不是落得让人惦记。

除了在衣服上做手脚,她还发明了其他的法子。她把他的梳子藏起来,他起床后找不到,又赶时间,只得随意用手指拢拢头发,挽起来了事——自然里出外进的不太好看。药铺里没有镜子,他只好敲奉书的门,“帮我看看头发还乱不乱。”

奉书认认真真地说:“有点。我来帮你。”踩到炕上,轻手轻脚,帮他把头发弄得更乱些,“现在好啦。”

杜浒便满意地走了,还不忘夸她一声乖。

然而这个方法不能多用。毕竟梳子没长腿,总不能老莫名其妙地失踪。

天气越来越暖,有时候吃完晚饭,会有邻居邀请徐伯、杜浒他们去家里喝茶,或者有人来到药铺做客。杜浒虽然不常去应酬,但和街坊打交道的次数也不少。更过分的是,大都民风开放,姑娘媳妇也能随便串门。

奉书早有对策。(以下为正版赠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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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你绣花。”

这不是一句玩笑话。杜浒已经开始教她真的杀人的法子了。每一道方法都是经过江湖人无数血腥验证过的。有些她只要听听,就觉得心惊肉跳,而有些她根本无法想象。

杜浒说,若是在以前,他可以教她用刀剑、匕首、棍棒杀人,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汉人不准习武,不准携带锐具,连买一把菜刀都需要报备,哪里去搞十八般兵器?

她要学会把每一件日常的器具变成杀人的工具。

绣花针是最不起眼的。所有的女孩子手边都有。但要一针致命,却也并非易事。每个人的身形体质都各不一样,弱点和罩门也各不一样。

杜浒给她讲解了三个晚上。第四天的黄昏时分,他带她来到斜街上的一家茶馆,坐下要了壶茶,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他伸手指了指,“那个穿灰衣的算命先生。”

奉书仔细看了看,答道:“咽喉。”

“正确。那个乞讨的小女孩。”

“肋下三寸的死穴。”

“正确。那个当街做礼拜的回回。”

“肚脐。”

“正确。不过那个人太胖了,隔着一层肥油,用针是杀不死的。”

她听他说得一本正经,忍不住笑。那个回回的确是个大胖子,礼拜时都弯不下腰。

他用手指着远处,“那一队巡兵。”

“心口、人中、咽喉……太阳。”

“第二个错了。再想想。”

那一队巡兵骑在马上,身形本来就看不清楚,况且又隔得那么远。奉书纵然眼力出众,也辨认得十分吃力。

最后,她改口:“咽喉。”

“唉,还是不对。你死啦。”

他说得云淡风轻。她心里却咯噔一跳,知道回去之后又要挨罚了。

杜浒喝一口茶,耐心给她讲解她方才错在何处。可奉书的眼神却忽然被街角那两个色目人所吸引了。那是一对青年男女,均是衣着华丽,并排走在街上,手挽着手,旁若无人的调笑。过了一阵子,那男的看看四周没人注意,居然一下子欺到女伴面前,低下头,就那么……那么……

嘴对嘴的亲了一口!

这种事奉书只听说过,却是第一次见到,登时看呆了,张着小嘴,半天回不过神来,只是直勾勾的盯着。

突然眼前一黑,一热,被一只大手捂住了。

“看什么呢!”

奉书本来只是好奇,一听杜浒的声音居然带着点斥责的意思,一下子才明白过来,似乎是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脸腾的一红,好像小时候淘气做坏事,被抓了。

抵死不认,说我其实是在看旁边那个卖糖炒栗子的?他才不会信。

眼前还黑着。她突然涌上来一点小聪明,深呼吸了几口,决定以进为退。装出七八岁小孩子那种傻乎乎的口吻,小声说:“师父,那两个人在干什么呀?怎么忽然咬上了?”

杜浒半天没说话。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心中惴惴,不知道是不是卖痴卖傻过了头。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又不是一直养在深闺,总不至于会无知到如此地步吧。

可杜浒毕竟没有和别的十二三岁小姑娘打过交道,也不知道她们究竟能有多懂事。皱了一会子眉,终于信了,把她的头扳到另一边,拿开手,循循善诱:“那不是正经人做的事,以后少看,小心跟着学坏了。”

奉书见他没责怪,心中大喜,“哦”了一声,眼睛一眨一眨的,继续巩固战果,“我能怎么学坏了?那样有什么好玩?咬来咬去的,多没意思。就算有人付我钱……”

杜浒有点急了,立刻打断她:“给你钱也不行!”

奉书见装得过头了,赶紧说:“是,是,我知道。给我钱也不行,打死也不同意。”

她当然知道。早在小时候和姐姐们过家家的时候就知道了。只有夫妻之间才可以互相亲嘴,最好是晚上,关起门来,亲一亲,就有可能生出小孩子。而光天化日之下的亲嘴是无效的——没听说过有谁在大街上突然怀上小孩。

但她可不敢让师父看出来自己懂这么多。懂太多了的,都是坏孩子。

真奇怪,有时候她觉得他应该时时刻刻把自己当大人对待,有时候却觉得,还是当小孩更省心。

要是杜浒能读出她心中所想,非得气得冒烟不可。可惜他读不出来,于是对她的反应十分满意,趁热打铁的教育:“大都人口混杂,蒙古人、色目人可以乱七八糟,咱们汉人虽然混在异族人堆里,可千万不能忘了礼义廉耻。像刚才那样的事,最好看了就忘,懂吗?”

奉书嘻嘻一笑,“已经忘了。”才怪。那画面在脑海中盘桓不去。

于是练习继续。但一番打岔下来,没多久天就黑了,得赶在宵禁之前回家。杜浒唤人来结了茶水帐,掏出一把钱,那店家从他手里数了七文,拿走了。他手心里还剩下两文,随手递给奉书,“拿去,别乱花。”

奉书捧了过去,却不把钱揣怀里,而是小声说:“师父,那个乞讨的小女孩……”

已经可怜兮兮的在角落里跪了一个时辰了。

杜浒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轻轻笑了一声,拍拍她肩膀,“去吧,拿这钱去买几个馒头,给她去。”

杜浒现在已经不禁止她施舍乞丐了。奉书高高兴兴地照做,在那小女孩一连串的感谢声中,蹦蹦跳跳地往回家的路上走。

抬头看看杜浒,只见他衣服有点皱,裤腿上也莫名其妙的沾了一抹灰,心情更是舒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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