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戬目光在粉身碎骨的瓷器上停了片刻,一字一句道:
“大王,您这——是什么意思?”
“王上,臣看您也累了,不如今天就到这里吧。”相邦支着把老骨头,起身再次调停道。
“母王,距离儿臣成年礼还有近半年,此事的确不急。”君宁微躬着身,轻声道。“不如我们回宫慢慢商量?”
听到君宁的声音,樊王一直在抖的手终于平静了些。疲惫地靠在王座上,她点点头。
“孤累了,先这样吧。”她转头看向几乎和阴影融为一体,不小心就忽略了的面具男子。“回宫。”
“恭送王上。”
众臣一齐叩首,除了上将军萧戬仍是抱着臂,强势地站在阶下正中。
樊王站起身,顿了顿,又弯腰执起君宁的手。
“我们走。”
君宁囧了一下,觉得他这位母王好像好不容易找回心爱玩具的小孩子,一定要时时刻刻放在身边,生怕一不注意又丢了。不过此时殿中气氛实在凶险,还是早早离开为妙。
坐着樊王的銮驾,二人一起回了安息宫。君宁还是第一次进樊王正宫。宫里装饰极为庄严肃穆,但却少了些人间气。就像口华丽的大棺材,到处冷冰冰,又散发着腐朽的味道。
抓着君宁的手,樊王将她领到一张长榻上。
似乎不善言辞,樊王憋了半天,才吐出一句。
“吾……甚想念你。”
君宁抿抿嘴,低下头。
“儿臣谢母王厚爱。”
对面的女人又沉默半晌,似乎在找什么话题。最后,又将君宁的手握了握。
“不要叫吾母王,叫吾阿媪。”
阿媪是北方民间小儿称呼母亲的叫法。一般贵族家都未必如此叫,更别说王家了。君宁的手被紧紧握着,她沉默片刻,最终微微笑了笑,叫道:
“阿媪。”
似乎打开了闸门,樊王的表情一下放松下来。她有些懒散地靠在榻上。即使如此,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分表情,都优雅地仿佛在画中。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贵族的修养”。
樊王拍了拍君宁的手,这个动作掌握的极好,即显得亲密又不会令人不快。她露出一个浅淡的笑。
“这个称呼吾已等了十三载,今天终于如愿了。”她捏捏君宁的手。“吾儿这些年在外受苦了,如今回到阿媪这里,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事,阿媪都答应你。”
这句话不该出自一名君王口中。但出于一位溺爱女儿的母亲,君宁还是心存感激的。
“谢谢阿媪。”君宁抬起蒙着水雾的琥珀色眼睛,笑着说道。
樊王有些痴迷地伸出手,摸着君宁的眉眼。君宁顺从地垂下眼。
忽然,她感觉双眼一痛,心中骤惊,连忙向后仰去。
那伸在她眼前的手一瞬间竟像是要剜出她两只眼珠。
君宁滑跪在地上,心如擂鼓,却是努力让自己保持一副恭顺的样子。
樊王依旧伸着手,半晌才如从梦中惊醒,失措地望向君宁。
“拙儿,吾……”
她紧紧握着自己的手,惊慌地站起身,似乎想要靠近,却又不敢。
“没关系,阿媪。”君宁露出一个可称之温柔的,带着抚慰的笑容。“您只是失神了,并不想伤害阿拙的。”
“对对,吾怎么会伤害你呢?”樊王露出一个古怪的笑,让君宁心中冰凉。她自言自语地说道:“你可是吾与归阙的女儿,是归阙的女儿,归阙的……吾怎么会伤害你呢?”
君宁还是笑着,但感觉这张面具几乎摇摇欲坠。
眼睛隐隐作痛,那一刻,樊王是真的想挖出这双眼睛。
她已经被感情迷了神智。
她的母亲,北樊的王,已经不能算是一个正常人了。
“好了拙儿,还跪在地上作甚?”樊王似乎转眼忘了方才的不快,亲切地将她扶起来。“告诉阿媪,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想要的?
脑中浮现出无名的脸,君宁虽仍惊魂未定,却仍任樊王拉着她的手,轻声道:“拙儿在民间时,有一位师兄叫做无名,这些年甘苦与共,一直陪在女儿身边。如今他有意从军,女儿想将他调到身边做亲卫,以后在军中也好容身。”
“……无名?”樊王皱着眉,困惑地喃喃道,“总觉着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
君宁表情僵了一下。回想起无名归宗时,她的父君似乎还活着……但愿不要横生枝节才好。
“不管怎样,既然是拙儿喜欢,那便留下。回头影君自会在王宫侍卫中安排他当值。”摸了摸君宁头发,仍是贵族式的碰触,优雅又恰到好处,然而天知道君宁心中的那根弦绷得有多紧。毕竟谁也预料不到,下一刻那只手会做出什么。
“拙儿还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樊王眯起浅淡的眉眼,这样看上去倒极像仲谦姬。君宁有些恍惚,笑容也真实了些。
“如若可能,阿拙想拜相邦为师。相邦乃当世大贤,博学多才,品格贵重,更浸淫官场多年,定能教导阿拙做人为政的道理。”
“好。”樊王点点头,十分高兴地道:“相邦严苛,但不失为一名好师资。对王室也忠心,定不会害吾儿的。以后孤的王位,孤的一切都是你的,有她在,孤很放心。”
樊王自始至终似乎都忽略了仲谦姬才是此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思虑再三,君宁还是试探道:
“阿媪,长姐她……”
“——嗯?”樊王挑起眉,她的表情尚算温柔,但君宁立刻意识到,再说下去恐怕会很不妙。
不是对君宁,而是对仲谦姬。
“不,没什么。”君宁扬起一个天真的笑脸,靠到樊王怀中。“阿媪对拙儿真好。父君知道了,也一定很欢喜。”
少女突如其来的亲昵令樊王僵了一瞬,但很快,就搂住了君宁的肩膀。
“嗯,一定,很欢喜。”女人安心地笑了,仿佛实现了一个伟大的心愿。“归阙他……终于不怨吾了吧。”
温顺地靠在这名王者怀中,两人身影相依,仿佛一对亲热的母女。
然而此时,他们谁心里想着的,却都不是正与之相依相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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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王宫里王上寻得爱女,后继有人,真是一片欢喜,然而襄原其他诸府,气氛就不那么美妙。
孔章侯府。
花木扶疏,流水淙淙。叶子在炎炎夏日中仍被打理的苍翠欲滴,仅仅一见就觉得得浑身舒爽。葱郁的庭院中一座小楼拔地而起。轩阁雅致精巧,好一座公子香闺。
此时这香闺中传出的却是药香,一名小童满头大汗地蹲在廊上扇着药炉,药刚刚滚开就立刻端起,一路小跑地送进屋里。
房间中里里外外挤了不少人。塌边倚着名三十多岁的美貌贵夫默默垂泪。一个女孩坐在床头,正皱着眉,好声好气的劝着。
“阿兄,你就吃些药吧。这药都煎了五六次了,再不吃,病岂不是愈发重了?”
床帐里隐隐露出一个少年的身形。他穿着极薄的帛衣,神色衰颓地在床上躺着,仿佛失去了求生的力气。一只只棕黑色的软体动物在身上蠕动着,不多时,身体便鼓胀起来。他却仿若未觉。
“阿兄,她是王姬,你是王姬之子。自古同宗不可通婚,这是先祖传下的规矩。除非你们二人再重新投胎,否则任你是王亲贵胄,就算是闹破了天也绝无可能的。”
听到此,床上的少年哆嗦了一下。他翻了个身将背冲着妹妹。手指不自觉又摸上枕边的小花。
“阿兄,妹妹知道你的心,也不是不想帮你。”女孩往里面挪了挪,也不在乎床上爬来爬去的小东西。“我之前已与母侯说过,母侯也同意了,甚至还去太女府探过口风。我们都希望你好好的,可谁让天不遂人愿,弄了半天,大家竟是一家人。”
“哼,什么一家人!”一个气势汹汹的声音插/进来。女孩一个哆嗦,还没回头就被掀翻在地,接着床上的少年就被拎着胳膊拖出来。
“滕千夏,你看看现在你像什么样子!”
来人十六七岁,生的豹眼鹰鼻,目光中带着三分阴鸷。那少女推开要来劝阻的中年男人的手,拿过放在一旁,还冒着腾腾热气的汤药。掰开虚弱挣扎的少年的嘴,强硬地灌了进去。
“人家骗了你,你不恨她也就罢了,竟还犯贱上赶着糟蹋自己。你说你这绝食绝药的,究竟是想折磨我们这些侯府亲人,还是让那小丫头因为可怜过来看看你?”
滕千夏被灌了滚烫的药,趴在床边,死命的咳着。中年男人扎着双手,心疼地想给他顺气,被少女一瞪又缩了回去。
“长姐,阿拙她……九王姬当时也是好意。她见阿兄被将军府的那些公子欺辱,这才上前解围。您如此曲解,岂不是没了道理?”
“好心?”孔章侯长女,永元姬滕寿冷哼一声。“我看她是心机深沉,别有所图。鹤秀你自小聪慧,难道看不出她一边与你亲近,一边靠着太女,背后又和上将军勾结在一起?你难道不知,这次她恢复王姬身份,就是上将军一力促成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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