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天降大雪,又是一队车马碌碌进了镇。总领车队的头领卸下货物又转头来结算帮工们的工钱。镇里今日热闹得很,才站了没半刻钟就见好几个小儿举着新做的糖画嘻嘻哈哈的跑过去,远远得甚至还能听见噼里啪啦的爆竹声。
头领今日心情同样很好,结工钱时甚至还每人多给了十个大子。“今个是我国嫡长王姬十岁整寿,大家也都吃顿好的,庆贺庆贺!”
帮工们纷纷叫好,谢过头领后各自结伴散去,待人散的差不多了头领紧走几步叫住了落在最后的娇小男子。
“哎……等等,我说……”人站住了头领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女人挠了挠特地梳得油光水滑的头发,“我说,要不你就别走了,一直跟着我们车队。如今世道也不太平,你一个孤身男儿家若遇到歹人怎么办?”
男子看了头领一眼笑道,“谢头领盛情,侍在这镇上有位故人,今日便是投奔这位故人去的。”
头领闻言心中一沉,面前男子向来梳着已婚男子的发式又在乱世中单独出行,她之前还以为是位寡夫,无家无室,心中难免意动。但若此行是去投奔妻主那可就不好办了。
“不知郎君这位故人可是家中长辈?不如我送你前去?”头领说出口才觉得此言有些欠妥,连忙补救道:“毕竟一路同行,总要知晓你有着落才好。”
“头领可真是这世间难得的热心人,侍这一路上多亏您照拂了。不过这位故人天生不爱与外人亲近,您的美意侍就只能心领了。”
头领之前只上过几天县学,雅言没说几句便捉襟见肘。她吭哧了半天心里也算明白对方对她无半点兴趣。正闷闷不乐地打算回客栈喝他个酩酊大醉以祭奠自己早夭的初恋,便听到男子在身后笑问道:“敢问头领可知这镇子上最有名的吃食是哪一家?”
“是东街豆二叔家的豆花坊,左拐前走便是。”头领精神一振期待地问道:“若郎君想吃不如我们一起……”
“原来如此谢过头领。”男子低头褔了福。“天色不早,侍便告辞了。”
头领:“…………”
这个负心的天下!
豆二叔的豆花坊果然名气不小,支出来的棚子里客人爆满,隔着老远便能听见要求再来一碗的吆喝声。
等了半天好不容易有个座位,男人招手叫来帮工的伙计,“一碗豆花,多加糖,不要姜,一半酱,再多给点汤底。”
伙计嘴角一抽心道一个大子一碗的豆花还这么多事,活脱就是个事精,刚没好气地转过身突然就僵住了。
“师父,徒儿还以为您会像以前那样抽我一顿,没想到这些年您年纪渐长,脾气却变好了。”
伙计慢慢回过头,他年纪已然不轻,粗麻短褐却仍不掩那一脸好相貌。他冷冷瞪着笑看他的青年男子,“你竟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事情办完自然回来了。”男子隔着半边纱笠,一双杏眼影影憧憧。“徒儿是您的首徒,还要给您养老送终呢。”
“你也配!”伙计瞥了眼不远处又在催豆花的客人们。“等我回来再收拾你。”
男子目光追随着伙计匆匆而去,直到对方转入店面瞧不见了才转而看向那棚子外的茫茫大雪。
“事情也算是办完了吧。”男子抬手绾起一缕被风吹散的秀发,只这一个寻常动作就引得几个客人不自觉的往他身上瞟。“再几年阿平就会出宫建府,也终于给阿拙姐姐寻到了那位君上的下落。唉,如今就算被师父打死,也能瞑目了吧……”
凛风卷起飞雪,男子托着腮像个豆蔻少年般笑意盈盈。他仿佛卸下了背在肩头半生的重负,整个人都轻松起来。看他坐姿仪态明明是位出身高贵的大家公子,但托着腮的手却如同惯做农活的山野村夫般粗粝不堪。斜眼偷瞟他的女人们不禁叹息着摇摇头,他却丝毫不以为意。
正出着神突然听见旁边咣当一声巨响,溅出的汤汤水水的烫得他一个哆嗦。男子诧异地抬起头,只看见伙计匆匆离去的背影。
舀了口豆花含在口中,滚烫的汤汁将他激出一泡泪水。
“多加糖,不要姜,一半酱,还有浓厚喷香的汤底。”睫毛颤了颤,也不知是不是被烫的,男人眼角慢慢晕染上一片嫣红。“您到底还是和以前一样啊……师父,真是刀子似的嘴,豆花般的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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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王十五年冬,向来对尧国内乱作壁上观的樊军突然出兵,一改往日蚕食之态直击尧王姜桓所在的茂郡。茂郡领主姜成师仓惶之下只好弃母出逃,带着百余亲信流窜到安陵山脉里,后被部将出卖,携其首级前往樊军邀功。樊军擒得姜成师家眷子嗣百余人,可单单尧王姜桓大军围剿下再次不知所踪,只怕真有了上天遁地的能耐。
左将军熊挚仅仅用两个多月的时间便将樊国通往茂郡一带的领地吞下,尧兵投降者收做俘虏,顽抗者格杀勿论。待匆忙清理好战场刚在附近的一座荒废城池里扎下营,却乍闻原本在中部视察百姓防寒的大王即将驾临——熊挚整个人都惊呆了。
大王来得比想象中更快,几乎是她前脚打完仗后脚王驾就到了。熊挚满头雾水地带领众将迎接王上,王上嘉赏过将士后却表示想去城里四处走走,让她们不必跟随。
熊挚一直镇守西南,并不如东北诸军般亲眼见过大王战场上的英姿。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年前往昌城为质年少儒雅的娇娇贵女。即便带着近百名影卫和两千旅贲卫士,熊挚一想到大王要在那一众奴隶降军的粗鄙人中穿行就感觉肝儿乱颤。
不论熊挚反对与否大王还是去了一片忙乱的废城里。废城西边是樊军驻地,而其余的奴隶杂役以及战俘们则乱糟糟地挤在城东。樊军粮草充足,受伤染病的也自有军医照顾,故而西边虽人来人往却也还算秩序井然。而反观城东因为都是些落魄俘虏和奴隶仆役,生活上自然远不及樊国兵士的待遇。
幸而大王重视人命,除了姜姓王族和为祸百姓的军痞恶吏以外对普通的士兵奴仆并不故意为难,甚至强/暴虐杀俘虏还是枭首重罪。樊国军法严苛,士兵也懒得给自己找不痛快,于是便分给俘虏们饿不死的米粮,等过些日子就集体压往边城屯田戍边去了。
君宁慰问完士卒便驾着马在城东漫无目的的走着,小红今年已经二十多岁,是匹不折不扣的老马了。等闲出行君宁都是骑着它和小黑的后代,不过这次也说不上为什么,就是想和这匹陪了自己半生的老伙计出来走走。
此次君宁决意出兵尧国,朝中虽称不上反声如潮但也并非没有非议。姜氏这几年狗咬狗咬得热闹,着实让樊国跟在后面捡了不少便宜。如今贸然横插一脚难免令诸王姬有所警惕,但对此时的君宁来说也只不过是蚊蝇之痒罢了。
走在污水横流的断壁残桓间,一双双麻木恐惧的眼睛从草棚里、乱墙后看过来。君宁目光淡淡扫过,那些眼睛又怯懦地躲闪开去。其实即使在来战场的路上,甚至早在下令出兵之时君宁都感到过一丝荒谬。
时至今日她早已不是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意气少女,然而当听到那个男人的消息,甚至不知是真是假仅仅来自一个匿名人的来信,她竟就发兵攻城甚至御驾亲至。她想,这恐怕是她这一生做的最任性的事了。无关社稷,仅仅出于君王突如其来荒谬可笑的,不可理喻的悲愿。她在寻找一个已经死去十年之人的幻影,简直软弱疯狂得连她自己都想发笑。
可是啊,当听见对方尚在人间的消息,即使仅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她又怎能无动于衷呢?
天上淅淅沥沥下起了冻雨,闲逛了一个多时辰君宁也有些乏了。她一路奔波来到茂郡甚至还未歇脚用上一顿餐饭就去了废城。正好樊军那边也在开伙,熊挚亲自来请,君宁便打算让跟着她的影卫和旅贲卫士们也一同去用些热食。
正打马往回走君宁突然身形一顿,她方才似乎余光捕捉到了什么,但再去看时却仍只有乱糟糟你来我往的流民。
“大王?”熊挚正眉飞色舞地显摆她怎么一马长/枪攻城略地,突然感到大王注意力莫名被吸引到一群流民身上,不由疑惑地出声相询。
君宁抬起手制止对方,她皱着眉再次看向令她方才起疑的滚滚人流。那些仆役奴隶们大多衣衫褴褛面容枯槁,再加上冻雨中人人泥水满身,瑟缩挤挨着往屋檐下跑,就如同一群仓皇逃窜的过街老鼠。不顾熊挚在身后的叫喊,君宁打马直直地往远处混乱不堪的人流中行去。
“王上有什么事让微臣去办就好,如此糟污之地怎能让您亲自前往……”
熊挚跟在君宁身后不明所以地絮絮念着,她只听君宁回首问道:“方才过去的那一队俘虏是何人?”
堂堂左将军哪里知道每个俘虏的身份,询问过跟随在旁边的属官才回答道:“听说原来是尧国军伎营里的杂役,后来被我军接收后因其中大多是男子,就被安排了帮士兵和俘虏们生火造饭浆洗衣物的活计。这些人大概是刚造过饭食回来的吧。”
熊挚也不知王上到底听没听进去,对方就像入了魔障,只是一心朝向那雨幕中模糊不清的人影走。雨越下越大,王越走越急,仿佛慢了一步就要有什么不可失去的东西永远弃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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