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太公被直接带往了君宁召见近臣的安息殿书房,他已年迈,须发皆白,却难得步履稳健。见到君宁老人举臂行揖,出口却是:“老夫天璇长老君申未,拜见隐宗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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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宗,真是个太过于久远的名字了。到底过了多少年,君宁再没有听过隐宗之人的讯息。
“天璇长老,初次见面。”君宁站起身一步一步走过去,将老人扶起。“小女君宁。”
一时二人竟相对无言,半晌君宁抬袖做请,将齐太公引到坐席上。
“天璇长老,今日宁冒昧将您请来。是想了解一些当年的旧事。”君宁顿了顿笑道。“长老无需担心,过了今天,您就只是齐氏的太公,而齐氏也只是齐氏子孙的齐氏。万物皆有终焉,宁觍为少主,从未对隐宗贡献过什么,日后自也不会仗着一点血脉,强迫隐宗旧人抛家舍业,为己效死。宁只是觉得,这么多年过去了,宁不才,终于有能力,过问一下当年的真相。”
天璇长老耸拉着眉眼,闻言轻轻笑了一声。他叹口气,干枯的双手交叠在一起。比起十多年前那个红润富态的老人,如今他消瘦太多了。
“少主,您在隐宗时,一定总被宗主欺负吧。”他双眼看着自己放在一起的手,说着似乎并不切题的话。“这样的性子,怪不得宗主他临死都那么放心不下啊。”
“外公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虽然他在某些方面比较笨拙。”君宁也不着急,她抬手给天璇长老斟了一杯茶。“宁茶艺不精,就不献丑了。这是司茶间沏的龙泉新茶,长老请放心品用。”
老人双手接过茶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竟让他的双眼有些湿润。“一行一笑皆是回忆。所以老夫,才真的是怕再见旧人。”
君宁闭上眼,她不期然回忆起从母王那里听说的,自己的父亲也是无可救药的茶艺白痴。那么见证了数代宗主更迭的天璇长老,在他眼中,又从君宁身上看到了多少故人的影子?
不论有多少,隐宗已亡。故人,真的也只是能在回忆中缅怀的故人了。
“中原一带战火连绵,安陵樊国路途遥远,当年隐宗覆灭,恐怕老夫是所有人里最后知晓的。”天璇长老呷了口茶,抬起双眸看向君宁。那一双眼里古井无波,所有激烈的情绪都在漫长的岁月中被消磨殆尽。“等到老夫惊觉师门倾覆,等来的,也只有宗主亲笔写下的一封手书。”
天璇长老将已然泛黄的帛书呈上,君宁展开后上面也仅有寥寥数字。
【——万物皆有其终焉,后人自有其命数。隐宗千年,未负一人,清白来去,吾愿足矣。长老一生辛劳六十载,而今当可放下,尽享天年。】
宗主从未告知隐宗各部君宁母家的来历,待到天璇长老终于找到那名隐宗君家最后的血脉时,她已然入主北樊多年,羽翼已丰,再也不是他可以庇佑的孩子了。
往事总总,回首望去,何颜以对故人。
不如归去。
“天璇长老,宁离开隐宗时尚且年幼,对其所知甚少,除了您宁都不知去何处才能再见旧人,再知旧事。如若可能,望长老能够指点一二。”
“旧人?”天璇长老慢慢咀嚼了这两个字。“除了老夫,活着能称得上是隐宗旧人的,大概只有卞都的愍宗公,和那个四海为家的药公了。”
“您是说虞家宗主,太后之父愍宗公?!”
“世人皆称其封号愍宗公,却少有知其名为申午,虞氏,君姓。在隐宗,是老夫一同入门的师兄弟,君申午。”
君宁曾经以为,隐宗是自己年少时一个不可企及的旧梦,没想到原来自己一直都生活在这个梦的延续中。齐家,滕家,安陵家,虞家,每一个家族都与君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老夫与申午师弟一同在隐宗学艺,十三岁时跟随当时的少主,你的曾外祖下山游历,后来老夫嫁入齐家,成为继任齐家主夫,天璇长老。而师弟申午则回到虞家,继承了其长兄虞南烛的天玑长老之位。是的,前任天玑长老虞南烛,就是如今的药公。”
“药公宁曾经有幸得见,看起来并未比卷宗里的愍宗公年长太多。据宁所知,隐宗长老大多都如天枢长老般,任职数十载,怎么药公他……”
“都是些陈年旧事,那个人是自己辞任的。”天璇长老摆摆手,“老夫本不愿提起,但既然少主问到了,告诉您也无妨。前任天玑长老虞南烛因倾慕一名异国士卿,甘愿放弃所有隐宗权柄,从此作为药师隐身市井,一生不再过问天下朝局,这就是所谓的药公。从他退出隐宗起老夫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其实隐宗历史上有许多这样隐身民间的门徒。只要他们不争权,不作恶,隐宗并不会干涉他们的选择。”
那名女子……想到当年药公虞南烛与祝雍夫人相处的点滴,恐怕令他倾心的,就是这位当世名卿了。
“少主,隐宗覆灭老夫也是许久后才得知,知晓时早已尘埃落定。这些年来老夫查到的,想必您也知晓了。南尧,卞都,达拉罕,还有已经死去的樊国孔章侯。他们都想让隐宗覆亡,但其中隐情,就不是老夫能得知的了。”
天璇长老说完长长呼出一口气,望着前方愣愣出神,过了许久他才再次开口。“老夫多年前曾想去问罪那个本应镇守卞都的天玑长老虞申午,然而事发之后他就被太后软禁宫中,外人无法得见。如今少主吞并卞都,如果真的想知道当年旧事,就去问问他吧。”
“多谢长老指点。”君宁深揖一礼。“此事如鲠在喉,外公虽不愿我深究,然而真相已近在眼前,宁就算得知,也自认不会做出罔顾天下大道之事。愚以为,所有的真相就算不是天下皆知,也不可,永远埋葬于黑暗。”
“您是隐宗少主,且业已成年。就算宗主宠溺不愿您卷入旧怨,但如果只求一个真相的话,就算无理取闹如宗主,也不好反驳了吧。”天璇长老微阖着眼睛笑了。他如父兄般看着那名别扭少年慢慢长大,这一晃,原来已经这么多年过去。连少年的孙辈,都能担起家国了。
黎月,你只能用任性和傲慢反抗命运的一生,总算在最后的十几年里,稍微得到了一点温暖吧。
真是怀念你漂亮得毫无用处的蠢脸啊。
可惜,再也见不到了。
“时候不早了,老夫也该告辞了。”天璇长老站起身,君宁也随之起身。他整了整衣衫,这一刻,老人仿佛又恢复成那名和蔼朴素的齐家太公。君宁将他送到宫门口,出宫前,天璇长老突然站住了。他看着已然枯落的黄叶,笑道。“那个孩子,也在你这里吧。可惜没机会见一面。”
君宁瞬间心念电转。“您说的,可是无名?”
“老夫的继承人真是难寻,当年他的父亲成沫抛家叛宗,逃掉老夫女儿的婚去了青荒。本想着既然儿子回到隐宗,老夫抢了成渊小儿的这个次徒也好。没料到,他最终却当了大将军。罢了,天璇长老的名号恐怕就要终于此代,齐环那个丫头,如果可能的话,还请少主就把她当成一个普通商人来约束吧。”
“她已是樊国的王商,至少在宁的血脉称王期间,当可保齐氏满门富贵无忧。”
天璇长老双手交叠,深躬一礼。“如此,老夫替我那一门不肖子孙,多谢少主庇佑之恩。日后齐氏族训,少主及后代若有所需,当效犬马,但凭驱策。”
远远地,君宁看见齐环站在宫外的牛车前朝宫里遥遥张望。她身边站着一名十一二岁的小女孩,看样子,很可能就是她与崎桑的女儿。
一转眼她的女儿竟然也到了自己与她初识的年纪,望见了君宁,齐环愣了一下,目光又转向与君宁姿态亲密的祖父。而她身边长得与崎桑极像的小姑娘早就忍不住,对自己的曾祖父笑出一口白牙。
“齐太公,您慢走。”君宁松开搀着天璇长老的手臂与他告别。“愿您健康长寿。”
齐太公最后又看了一眼隐宗最后的少主,点了点头。“王上,也愿您贵体安康,国运昌隆。”
他们互揖一礼,君宁转身,候在一旁的宫侍迎上来,将君宁拱卫着返回王宫。而齐家太公也被齐环和曾孙女搀扶着登上牛车。御妇甩了个响鞭,牛车碌碌驶离宫城。齐家太公坐在牛车里,回头再次看向仿佛要将人吞没的巍巍宫墙。
他的曾孙女粘豆包似的靠过来叽叽喳喳地讲着学中趣事,齐太公搂着稚气未脱的小姑娘,忽然想到,他的少主也是在这般年纪,就进入了这座你死我活的都城。
她其实,还那么小啊。
在孙女与曾孙惊惶的劝慰中,再也无法成为君申未的老人,已然泣不成声。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捉虫~除上午十一点以外的“更新”基本上是捉虫啦~如果有加更会通知哒。
齐太公和外公是同辈,不过年长许多,是看着外公长大的。而药公就要更年长一辈。
☆、战事兴
“昧良。”
君宁回宫后就直接去了冬宫,找到昧良时,他正指导一群影卫轻功身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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