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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原城安息殿内,君宁卷起帛书挨向火盆。火盆暗红色的火舌在轻薄的织物上一卷,顿时就将它烧了个尸骨无存。荒玉端着火盆拿到通风处又换了个清淡的薰香。回身时就见到王支着头,露出一副意味不明的微笑。
“王上。”他心中隐约觉得是何方才那卷精致的帛书有关,却并不相问。男人双眼正对上女人一双微笑着缠绕着氤氲雾气的双眼,听见那女人道:“联系齐家宗主,若青荒部族收留汗王岱钦,今年冬天的粮食木炭将以十倍价格暴涨。齐家的损失由国库补足。”王的双眼追逐着窗口将散未散的飞灰,如同看着某种将死之物般寂然。“荒玉啊……说不得,这天下,又要有一场好戏看了。”
说是好戏,很快荒玉便看到了好戏的开头。
汗王与阏氏两方使臣,同临襄原。
半个月后,逢十大朝,君宁公布了与达拉罕所达成的合约。
“——哈哈哈,想不到老妇撑着一把老骨头不死,竟真能等到这一天!”大司马卿简直喜极而泣,颤颤巍巍地笼着长袖,长揖叩首。“金狼老贼亲自来降,达拉罕汗女为质,吾北樊国威,今日得扬矣!”
重臣齐拜:“吾王圣明,振吾国威!”
“众爱卿亦功不可没。”
君宁居于王座,笑着示意平身。虽然与达拉罕合约是经重臣反复敲定,但如今盖上了汗王的弯刀玺和阏氏的狼头金印才算大功告成。与汗王以及阏氏两方使者磨了大半个月嘴皮,诸臣拖着黑眼圈连番上阵,如今收到正式国书总算把心放到肚子里。
“众卿每人赏米五十石,锦缎二十匹。达拉罕求和所进贡的一百车车上好毛皮已到襄原,孤已令内侍官送与诸卿府上,趁着春日尚寒,为家里再添几身衣裳吧。”
“谢王上!”
“至于达拉罕求和所割让的原东溟境内的金、平两郡,孤将作为军户屯田之地,原边境流民耕种满十年,且家中有从军者,可自愿携家眷入迁,税赋十五税一。若家中有阵亡将士而无成丁者,成丁长成前三十税一,成丁后免一人兵役。此次达拉罕来降,右将军无名居功至伟,赐贵族位。达拉罕所割让之穆日城,孤将赐给右将军为其封地。”
其他王令众人还连呼圣明,可这贵族位着实刺到了诸卿的神经。
贵族,顾名思义,地位尊贵,血统尊贵,而且这种尊贵将流传后代,福泽子孙。放眼整个樊国,包括家道中落的也不过近千之数,而真正掌权的,也不过区区百余人。
而如今,这个来路不明的黑皮疯狗竟要与她们这些身为贵族骄傲了一辈子人平起平坐,简直啪啪打脸。
殿中气氛顿时尴尬起来,君宁俯视着众臣,不轻不重地笑了一声。“众卿可有异议?”
滕织神色微动,然而还未张口居于她后方的纯阳姬就先一步迈出,俯首道:“臣无有异议,右将军此次破敌居功至伟,雪吾国耻,振吾国威,乃是吾北樊铮铮男儿。吾王慧眼识英,为北樊得来一将星尔!”
滕织嘴唇动了动,最终叹了口气,与诸臣一同俯首:“吾王慧眼识英,樊国之福矣。”
几句话将无名的功劳变成王上的功劳,将二人绑在同一根线上,贬低无名便是质疑王上。
呵,纯阳姬不愧舌战诸国,真是使的好手段。
偏殿里,被特许旁听朝政的滕晗抿着唇,露出一丝了然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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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秀姬!”
“永秀姬!”
散了朝,滕织刚回府,素来与她交好的年轻贵女们便纷纷投书请见,七嘴八舌地攻讦起百年来第一个从流民升至贵族的男将军。
说到激动处,池勇姬忍不住破口大骂:“那只黑皮疯狗也就罢了,纯阳姬身为九姓贵族竟公然在朝中为个血统卑贱的男人撑腰,简直丢了天下士贵人的脸!”
“什么九姓贵族,经过先王时期十几年萧党专权,早就没有往日尊严了!”岁寒姬冷笑道:“右将军无名势大,王上又一味袒护,纯阳姬可是为权势折腰啊!”
池勇姬双手抱拳长揖:“如今我樊国朝政贱民横行邪佞当道,王上不听吾等忠臣谏言一意袒护,永秀姬上身为王族,请务必剗恶锄奸,匡扶朝政!”
“姬上!”
“姬上!”
年轻贵姬们将滕织围坐一团,纳头长揖。滕织站在众人之间,忽然觉得十分可笑。
就算政见不同,出身不同,手段不同,她也从没觉得自己可以对无名或纯阳姬之中任何一人指手画脚。
他们是功臣,是能臣,是北樊肱骨北樊栋梁。
他们一个十年镇守边关力挽狂澜,一个陪伴太女为质敌国忠心义胆。
更别提王上,她的王。从十二岁学堂外她便知道只有那人的王道真正走进她的心。是值得她为其抛洒热血,为其殚精竭虑,为其平衡朝局,为其自污,为其生,为其死。
这已经不是她的王的道,而是她的,她自私的自以为是的,她的王之道。
她知道自己背负不了的,背负不了许许多多人,千千万万人加诸在自己身上的王道,所以她可耻地把它推给了另一个人,而自己舒服的担起了忠臣直臣的美名。
多么卑劣而软弱啊!她甚至不敢像太女姐姐一样,用近乎惨烈决绝的方式来托付自己的王道。
而面前这些人,甚至没意识到自己的可耻卑劣,反而得意洋洋地大放厥词,丝毫没想想这么多年,除了在襄原靠着他人庇佑指点江山外,她们到底还为这家国做过什么事情。
然而她是王族,是宗室,是贵族的主心骨。
她必须将这些愚蠢的家族嫡女们掌控在自己手中。
贵族和王之间永远需要一个利益的代言人。不能是长姊,不能是二姊,不能是对王位有野心的任何人。上一个是永远无法称王的母亲,而现在,必定要是自己。
否则太危险了,如果牧着愚蠢的羔羊的不是忠心的家犬而是野心勃勃的另一个牧羊人,那么到头来,到底她们又会成为谁的羔羊呢?
所以一定是自己,也只能是自己。像走着钢丝一样的自己,仿佛要卑劣地偷走羔羊的犬只,真的能得到她的挚友和主上的信任吗?
或许有一天,自己到了不得不被烹煮的境地,回想起这一路也会甘之如饴吧。
作者有话要说: 滕织其实非常清楚自己的定位,这才是所谓的忠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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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豪主
滕织站了许久,久到长揖的人都因长时间躬身腰部酸痛得冒出冷汗时,她才开了口。
“诸卿。”
她缓慢的吐出两个字,曾经跳脱少女的影子彻底从她身上褪去。在这个没有硝烟的战场之上,她被追赶磋磨的,已彻底长大成人。
“诸卿,若说血统低微,我身上甚至流着奴隶的血。母侯的生父,也不过是与祖母昭禾王良宵一度的歌奴而已。”滕织负着手,语气平淡,围着她的众人却瞬间惨白了脸色。“若说身为男子,千年前也曾男子当家,吾国开国之主亦是寻常猎户。他凭着军功,跟着军神君怀夏以及初代天子打下这万里江山,建造不世伟业。诸位先祖,又有哪个不是凭着军功,凭着才学,凭着对主上的忠心铁骨,步步杀伐,才换来如今的高爵尊位,才成了贵族,才成了世家!”
滕织这些年已经极少将喜怒形于色,大多时候她都将自己装扮成一个颇有城府的领袖,听着手下人吵吵嚷嚷,只在关键时作出决定。她的确是襄原年轻一代贵族的首领,但事实上却和任何人都保有距离。她甚至没有一个可以真正交心的友人。
不,或许是有的,只是那个人就和她一样。
身为整个樊国的王,为毫无根基的右将军撑腰已经领朝臣颇有微词,又怎能和本身就做过五年丞嗣女,手掌年轻一代贵族的自己太过亲近呢?
这样让老臣们如何想,让非襄原贵族们如何想,又让众多士族臣子如何想!
那个自从称王就只能称孤的人,如果能多一个即使身为臣民也能不畏惧的和她交谈的人,如果能多一个让她忘记自己是孤家寡人的人,即使是只互相看不大顺眼的黑皮疯狗,在内心深处,滕织也会忍不住感谢上天。
她和手掌军权的无名将军不会相处无隙,她和身为九姓贵族王上信臣的纯阳姬同样不会成为挚友。甚至小尹毕霜,甚至司空桀,他们之间都有意无意地保持距离,各自经营着各自势力。然而他们都有共同的王,这些桀骜不驯的妖魔鬼怪们,他们都蛰伏于同样的王。
年轻贵女们偶尔会在私下议论,觉得如今樊国未免有臣强主弱之嫌。明明是国之霸主,却丝毫没有将兵士、贵族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这样一个王,是否太过软弱了呢?
愚蠢的羔羊们啊,你们只知道畏惧凶猛的鹰犬,却忽视了操控鹰犬的主人吗?身为鹰犬的臣下,每个人都被如此信任包容着,尽情施展自己的抱负,却没有一个人敢有超越本分的想法。
为何?
如无名,桀之流,真的是毫无私心,一心为主的忠贞之士吗?他们只是被王的道巧妙地织了一张网,网中有恩情,有利益,有荣耀,甚至有对其他鹰犬们的畏惧,对现今权位的贪恋。每个人都有被套住的东西。即使上蹿下跳,也始终跳不出网中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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