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风遥点点头,场面一时有些冷。
“君上召臣来可还有其他事?”
晏风遥脸色发白,架子虽端着却显得底气不足。看来他是真有些怕这位外祖。
“孙儿确实还有事相询。”他深吸一口气,“外祖,孙儿已然成年,再不是无知幼儿了。可否把当年母王父后,还有王弟父君的事告知与我?”
“君上所问何事?臣听不大明白。”
“孙儿之前虽懵懂,却也隐约听说过些传闻。王弟……似乎并非母王骨血?”
华夫人嘴角翘了一下,说不出的讽刺。这是她从进屋来做出的最生动的一个表情。
“并非王上骨血……宫里是这么传的?”华夫人抬起头,看着竹帘对面的外孙。口中吐出的话像钢钉般字字刺人。“若非她的骨血,她——怎能容阿冉活到现在!”
身体抖了抖,晏风遥肌肉紧绷,君宁伸手握住他冰凉的指尖。他转过头,勉强笑了一下。
“外祖,孙儿自小知道您并不喜我,也不喜父后。记得年幼时有一次去向父后请安,在门外便听见你们争吵。还听见……听见……”
华夫人沉默不语,晏风遥只得接上。“听见父后边哭便说您自来偏向王弟之父,如今又对我不理不睬,只想着那偷情生的孽……”
教养让晏风遥无法说出那个词,他顿了顿道:“王弟与孙儿年岁相近,应是父后怀孙儿时受孕的,但宫内彤史中却无母王临幸其他华氏君侍的记载。这是孙儿心中的一个结,往年在宫里也不自觉地疏远王弟。如今吾二人远嫁异乡,共同侍奉王上,是好是坏,孙儿都不希望这个结继续下去了。”
之前听华夫人提到“外祖”二字,君宁便知道晏风冉的生身父亲出自华家,但究竟过程如何,竟要将晏风冉记在无名宫侍名下,溟王宫内再没听说过第二个华氏君侍?晏风冉不愿多谈,君宁便没再追问,没想到兜兜转转竟要在这里知道真相。
华夫人端坐在团垫上举止仪态与晏风遥如出一辙,但仔细看去,五官却能找到晏风冉的影子。女人目光滑过晏风遥,最后落到君宁身上。她定定瞅了一会,举臂齐眉,行了一个叩拜大礼。
“王上,这一叩,是谢王上对仲溟君上不离不弃,让他终能展露笑颜。仲溟君上确实是溟王所出,其父也非传闻中不检点的男子。”华夫人声音发颤,似乎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开口。“臣这一生,第一恨自身无能,第二恨大王无德,第三恨亲家无义。至于溟王后,臣恨不能从没生过这不肖子孙!”
晏风遥身心巨震,连指甲刺入肉里也不自知。他自来知道外家父子不睦,但竟不想外祖恨父后入骨!
“风遥,你若如此糟蹋自己,就不要听了。”君宁皱眉掰开他流血的手,反被晏风遥反手攥住。
“外祖,请您继续说,孙儿想知道真相。”
华夫人抬眼瞅向晏风遥,这种眼神君宁太熟悉,与天权长老看无名时如出一辙。
厌恶的,冷漠的,透过他憎恨着另一个人的影子。
君宁捂住晏风遥的眼。
作者有话要说: 即将揭开当年溟王宫真相!
☆、宫中诡
君宁捂住晏风遥的眼。
“——华夫人,他不是溟王后。不要迁怒无辜。”
“在溟王宫里活着的人,没有一个无辜。”华夫人端正地坐着,半垂下眼,掩去其中过于露骨的情绪。“臣这一生只得两子,长子嫡出,幼子庶出,后来原配过世陪嫁庶弟扶正,庶子便也成了嫡子。”
“……父后从未提起。”
“他当然不想提。次一等的嫡子,他这样的人怎能不视为毕生污点?”华夫人闭上眼,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臣怜长子年幼丧父便更偏宠他一些。续弦乃陪嫁庶子出身,气量稍差,但大节无亏。只是沉迷香道,对后宅关心的就少了。二子年岁渐长,长子华都温文沉静,次子华辰机敏多才,还未成年就有百家相求。臣将长子许给了当年还是长史的田相邦嫡长女田婴,次子则被先溟王选中,指给了太女为侧君。然后,匆匆七载,先王薨逝,太女即位。次子为贵君,代病重的王后邀都城贵夫们上香野山为国祈福。”
“香野山为王家巫庙,半月后,王后不幸薨逝,其他贵夫皆陆续返京,偏只长子毫无音讯。儿媳田婴入宫询问,只道是贵君查出有孕,便留长兄相陪以解寂寞。臣不疑有他,而后又两月仍不见归,始知其事有异。儿媳多次入宫皆不得信,一日深夜失魂落魄来到臣家,进门便放声大哭,言长子数月前便与溟王有染,如今已承欢多时了。
臣怒急,当夜入宫理论却被卫士扣在宫中。三日后亲家田氏发丧,道长子华都回流花城时牛车翻下悬崖,葬身海底,甚至还打捞出衣冠为他做冢。为表对华田两家‘歉意’,溟王立次子华辰为后,封了田婴一个安乐侯,并指华辰好友,贵族子酉氏为她续弦。然而下旨当夜,吾儿七岁的幼女就“房中失火”,烧的只剩一截尸骸。短短几月,华都便像从没在这世间出现一般。儿媳田婴受打击卧病不起,田家为冲喜早早把酉氏迎进门,没一个月就传出喜讯。当时臣才知,这个姻亲,已彻底没了情义。”
华夫人坐在团垫沉默良久。屋外明明日头正盛,在这方殿室里却传出森森鬼气。
“臣知道华都未死,溟王这般大费周章的折腾,怎会刚得手就舍得他死?臣不才,在溟国有些势力,多番查访得知吾子就在宫中,关在王后华辰寝宫密室。溟王每日留宿王后宫中,满朝内外还赞他们‘伉俪情深’,即使新后孕中仍恩宠不减。思及前后,如坠冰窟,阴谋竟从数月前的召见祈福开始,华辰便打定主意要将亲兄往虎口中送。到了这一步,已没什么君臣母子情谊。便是拼个鱼死网破,臣也不能就这么任爱子受辱,自己却安享太平。”
想到晏风冉提到华夫人时的表情,君宁知道事情后面肯定还有变化。果然,华夫人表情扭曲地笑了一下。
“结果,没几天,臣就收到一份大礼。礼物用珊瑚匣子装着,一长一短两根手指。长的是吾儿的,短的——呵呵,田氏为保自家富贵仕途,竟连嫡亲孙女都舍给溟王。礼物由溟王托田家新夫叔酉少君拿来,让臣‘放明白点’。王后则说,‘便真当兄长死了,华家从此只有他一个清清白白的儿子’。溟王室一辈子的智慧胆量,大概全用在这件事上了。”
晏风遥早听得脸上无半点血色。如果说之前亲族的举动让他伤透了心,如今这一席话简直粉碎他整个世界。原来他的母王,父后,她的乳父叔酉公竟是这么不堪之人。他一直冷漠以对,避之不及的弟弟,竟是在如此扭曲污秽的环境下产生。他几乎能看见一个无助的贵族男子被陌生女人压在身下百般折辱,身边却无一人相救。而陷他如此境地的竟是他最亲的手足,和为其生儿育女的妻族。
“臣以大部分/身家和重新入朝为官,绝不向任何同僚友人提起为条件,换出吾儿的幼女。幼女在火中落了大片伤疤,由于受到惊吓大病一场,之前的事也不大记得了。臣怕她再受溟王迫害,便托友人将她送出国,藏匿民间。而吾儿半年后挣扎着生下一个男婴后,神智就再没清醒过。后来辗转得到消息,溟王对容貌凋零的华都渐失兴趣,却又不想放他出宫,便将他与王子风冉一起关在一个偏僻宫室里派重兵看守,只偶尔兴起才去亵玩。又过了四五年,吾儿终于取水时失足落井而死,那时溟王几乎忘了他这个人。听到消息后溟王后命人将他烧做骨灰,埋在上朝必经的广场之下。卫士昼夜巡逻不断,众人日日踩踏。臣竟不知,到底有多大的怨,多狠的心才能让他对亲兄如此。”
华夫人声音飘得像将尽的烛火,眼睛上蒙上一层暮气沉沉的灰翦。“——对了,臣出发之前达拉罕兵临城下,城中慌乱,田相邦家被乱民闯入,出来时放了一把好火。呵呵。”
究竟是华夫人利用了民乱的“势”,还是她本身导演了这个“势”无从知晓。可是单看表情就知道,她的怨恨并没因田氏灭亡而结束。
“罪不及后人。”君宁握着晏风遥冰凉的手。“溟国的乱事孤半点也不想管了,是善恶有报还是自有天收都有你们溟国人折腾。风遥风冉嫁入樊国,便当做是重获新生,之前种种,再莫相谈。”
华夫人脸上滑下两道泪水,她缓缓呼出一口气。
“那便如此吧。”
说罢她起身行礼,转身离去。
“外祖……”晏风遥惶恐地叫了声,他甚至不知自己为何这么害怕。
“如王上所说,你不要再将自己当成晏家的儿子,便当自己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如此,还能感觉自己身上的血干净一些。”
晏风遥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地,君宁陪在他身边,除了像冬天的动物一样在身体上给他温暖,一切语言都如此苍白。这是一个结,晏风遥想解开它,华夫人却快刀将它砍断。
君宁有一刻竟觉得,这也是一种残酷的温柔。
以后对于溟国王室,晏风遥只怕,再难有幻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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