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意怔住,瞪眼看着萧瑟瑟,接着惊讶的呼道:“小姐,你!你是不是不傻了?你刚才说了那样的话!”
“一惊一乍的,声音小些。”萧瑟瑟无奈的笑说:“装傻尚可以保护自己和你们,我便继续装傻。要是有一天,傻子不能再应付风浪,我再变聪明也不迟。”
绿意吃惊的捂着嘴巴,半晌才道:“小姐,绿意还真没看出来你竟然是……”
“好了,知道就好,别大呼小叫的让别人听去。”
“啊?好,好,绿意不说,绿意打死都不说!”
萧瑟瑟摇头失笑。这丫头,机灵的时候挺机灵的,怎么一犯傻就这么傻呢?
瑾王府的后湖,午间层云蔽月,湖畔烟水迷蒙。
山宗在这里找到了负手而立的玉忘言,他烟灰色的蜀锦灌了些风,轻轻起伏,和远方的水天溶为一色。
还未抽芽的柳条枝垂落肩膀,柔软又坚韧,玉忘言感受到山宗的靠近,转脸望向他。
“王爷,为什么要允许王妃出府?”山宗问道。
玉忘言道:“放她出去,才能更好的调查她的底细。”
“话是这么说,只是侍卫们都害怕保护不住王妃。”
“本王手下的人,失误过一次,还能失误第二次?”玉忘言道:“再不济就加派人手,务必保护她的安全。”
“是。”山宗拱了拱手,若有所思道:“王爷是不是觉得,王妃有些过于奇怪了。”
“你有何看法?”
山宗如实答:“我从前也不认识王妃和萧家人,看不出什么端倪,只是直觉上觉得王妃不是只有萧家嫡女那么简单。”
“或许。”玉忘言没有太多的心情猜测联想,尤其是一想到萧瑟瑟偶尔露出的熟悉眼神,玉忘言就像是被触碰的蜗牛般,迅速的退回壳子,不敢再想下去。
“山宗,明日就是正月的最后一日了。”
“是的,王爷是要斋祭?”山宗问道。
“嗯,斋祭。”玉忘言的语调充满苦涩。
山宗拱了拱手,“那我就先下去了,这之前还有一事。”直起身道:“这几天我通过黑市调查那个使用杏花无影针的人,无意间有了些别的收获,等我确定下来后就告诉王爷。”
玉忘言叮嘱:“记得小心。”
“明白。”
☆、后湖灵位
午时末刻。
帝宫,凤殿。
凤殿里布设着十二盏莲花灯,莲花灯里的蜡烛是藩国进贡来的上等香蜡。天花板上用七色彩绘绘制成牡丹图样,熏了百年沉香。
放眼后宫,这样的装潢布设只有赵皇后有资格享有。
皇后出自湖阳赵氏,是赵左丞相的嫡女,膝下一子二女,贵不可言的表象下却是并不牢靠的权势。只因她那儿子太不成器,这让赵皇后操碎了心。
就在刚才,她那儿子跑来中宫,跟她说了好些话。她本还心疼儿子的眼睛肿了,可是听他满腹牢骚,赵皇后怒了。
“你这不成器的东西!我赵氏一门就指着你呢,你怎么就这么没出息!”
玉倾扬委屈道:“瑾王妃仗着痴傻,用石头砸儿臣,儿臣能有什么办法?最后张逸凡也没杀成,儿臣只好让那些侍卫顶罪。”
“那侍卫呢?”
“交给大理寺卿了。”
大理寺卿正是□□的人,赵皇后道:“还算你反应快,本宫这就给大理寺卿传信,让他暗中处理掉这些人。”言罢又道:“找机会把张逸凡也处理了,一定要秘密的干掉,这人留不得。”
玉倾扬抑郁道:“就怕又出来像瑾王妃那样捣乱的。”
“萧瑟瑟?”赵皇后敛起眉眼,眸底冷酷狠戾,“这个傻女似乎不简单,在萧府闹倒了庶母和姐姐,嫁到瑾王府里又连番戏弄史氏那个蠢货……父亲跟史氏她们杀了她好几次反倒偷鸡不成蚀把米。”
玉倾扬问:“瑾王妃实在讨厌,可外公为什么总要杀他?”
赵皇后杏眼圆瞪,嗤道:“你个没出息的!我赵氏一门好不容易经营到今天,最大的对手就是塘城萧氏!晋王和瑾王父子受陛下宠爱,要是他们全力支持萧家,我赵氏一门还怎么保住如今的位置?”
玉倾扬这才恍然大悟。
赵皇后狠戾道:“所以只有萧瑟瑟出事,萧家和瑾王府联姻破裂,才不会威胁到我赵氏一门。现在你可懂了?”
“儿臣醍醐灌顶,外公和母后真是深谋远虑。”
赵皇后有些失望的瞥了眼玉倾扬,扭过头去,眸底甚是冰寒,“再等一阵,要是萧瑟瑟依旧活得好好的,本宫就亲自出手了。”
乙巳年正月卅日。
淅淅沥沥的雨,浇在花窗上,清幽的水声,将萧瑟瑟从梦境中催醒。
浣洗整理了一番,见天空灰蒙蒙,萧瑟瑟心中烦闷,便撑了把油纸伞,独自一人朝着后湖漫步而去。
后湖烟水沁凉,萧瑟瑟立在湖边,望着湖对岸,隐约好像看见建筑的影子。
记得上次就想要去那边走走,但因绿意来告知玉倾扬要娶锦岚姐姐的事,就没有去。眼下就当是散心,过去看看也好。
萧瑟瑟沿着湖岸行去。
湖面对岸,栽满了枫树。伞沿的雨水如珠串淌落,林间一条小道羊肠,将萧瑟瑟引向一座小楼前。
门是虚掩的,萧瑟瑟收了油纸伞,推开门,满室檀香的气息扑鼻。
她震惊的望着她所看到的一切,身体忍不住发抖,手中的油纸伞在无措间掉落,被风卷出了门外。
这里竟是一座灵堂,供奉着的灵位,是她张锦瑟!
那灵位就在桌案上,贡品香炉,纤尘不染。灵位是檀木所制,萧瑟瑟不由自主的走近,触上灵位上的名字。
挚爱张锦瑟之灵位。
而灵位的旁边,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锦瑟图,曾由她一针一线的绣下,被玉忘言保存在这里,陪在亡人身边。
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萧瑟瑟转眸,望向红白斑驳的屋墙。
白色的墙面上是红色的血书,熟悉的字迹让萧瑟瑟的心在不断的抽痛。
她仿佛看见玉忘言满腔悲情,以指作笔,写得肝肠寸断,写得十指鲜红!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四十九字,字字是血。他说他是庄周,她是他的蝴蝶。他说他是望帝,她是他的杜鹃。
萧瑟瑟再也忍不住啜泣。
自己这个叛国内奸,这个只能埋骨在荒野做个孤魂野鬼的女子,却在这里还有一处栖身之地。
哪怕所有人憎恨她,他却永远的接纳她,深爱她!
萧瑟瑟抱住灵位,恸然悲呼:“忘言!忘言!”
她不配做他的蝴蝶,不配做他的杜鹃!
为什么要对她这样深情?
她偿不清了,一颗心也要乱了!
“是谁?”
低沉的声音惊醒了萧瑟瑟,怀里的灵位被眼泪打湿,她眯着眼,看不清走进来的人。唯独能看见苍凉的烟灰色和飞起的衣角,那人快步走到她面前,猛地夺过灵位。
萧瑟瑟失去了平衡,跌坐在地。
“为何动锦瑟的灵位……”满怀怒气的话语,徘徊在她头顶。
“谁许你来这里,为何扰锦瑟的清净!”
萧瑟瑟呜咽着仰头,“忘言……”
“你叫本王什么?”玉忘言的眼底闪过丝诧异,可是与他的怒火相比,这一丝诧异微乎其微。
“你出去,现在就出去!”
“忘言……”
“出去!往后不准再靠近这里,不要让本王看见第二次!”
萧瑟瑟泪流满面,心好痛、好酸、却又好乱。所有悲伤的、痛苦的、煎熬的情绪交织成千千万万个结,剪不断理还乱,分分秒秒绞碎了她的心。
站起身,失魂落魄的走出去,身后的门被玉忘言迅速关紧。
这一刻,她听见了玉忘言的低语。
“锦瑟,不要怕,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你了……”
隔着一扇门,萧瑟瑟在哭。
雨声淹没了她的哭声,房里男子的低语是多么痴情而温柔,明明是在对她说,却是形如陌路。
油纸伞早已被风卷去了枫林,雨水浇在萧瑟瑟身上,浸透衣衫,冰冷刺骨。
她立在雨中,面朝灵堂,一扇门隔着咫尺天涯。
“忘言,忘言……”
一遍遍的念着唤着,西风悲苦,字字断肠。
雨还在下,不知道下了多久。
湿透的萧瑟瑟,孑然一身。
门被推开,玉忘言走了出来,哀痛将他的容颜染出了疲惫,那黑浓的眸太过深,目光穿过漫天水色,落在萧瑟瑟身上。
玉忘言惊住了。
他没有想到,萧瑟瑟竟一直在这里,淋得湿透!
“瑟瑟。”
愧疚的感觉蚀心,他方才为什么要呵斥她,为什么明知她是误入灵堂,还要那么无情的将她赶出?
隔着冰冷的雨,两人的目光相缠。
萧瑟瑟悲切入骨的眼神,竟是那样似曾相识,让玉忘言近乎以为这一切都是梦。
“忘言。”
她带着一身的雨水走来,然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抱住他。
“忘言,我陪你,陪你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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