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想说他脾气坏。讲话直接,容易得罪人吧?”
徐郎中就是这种实打实的倔脾气,不会委婉温和地讲话。比如曾有偶染小恙的病人请他到家中问诊,他仔细把脉反复查看病案及病人的情况后,对着眼巴巴瞅着自己的病患家属来了句“没治了,准备后事吧”。直截了当给一干满怀期望指着他开方子的家属一记重锤,就一点小毛病。那你这里怎么就没救了?给个理由先!
再说了,就算这小病是真得没治了,您好歹先铺垫一番,再说句“节哀顺便”啊。这位先生倒好,面无表情,收拾了医箱起身就走。临走还要出诊金。
结果被当作庸医骗子打了出去,别说诊金一个子儿没得到。拉扯间还撕破了衣裳。
类似的事情不知凡几,别的大夫碰到必死之治,总是先拽一段医理,将家属听得云里雾里的,然后再做惋惜遗憾状,开几副太平药,聊慰心意。如此家属有了心理缓冲,即便悲伤不舍,也多半不会迁怒到医者身上。
徐郎中从来不说类似的话,能治的他必竭尽全力,不能治的,太平药方也不开,“喝那些劳什子做甚?临死前若能吃喝,自然是吃点好的喝点好,不吃不喝也好!都要死了,再讲良药苦口利于病有何意义?”
他的这番理论颇不能令家属接受,一来二去的,在坊间的名声就成了两个极端,说他好的是打心眼里认同他的好,说他不好的提起他是真的深痛恶绝……
与这种性格的医者合作,李忠真心觉得得有个好掌柜的与他配合,让他只精于专业,其他与人打交道的所有事情都由其他人负责,这样方好。
“徐郎中是个好医者,人品信得过,些许的小毛病亦是瑕不掩瑜,届时让铺子里其他人多帮衬帮衬,若是出诊,就找个机灵会说话的跟着……”
荣娇的想法与李忠一致,只要人好医术过硬,不会说话不算问题。徐郎中之所以在小医馆里没发展,不是他固步自封,实在是没有财力雇请其他人来做这些事,他自己又不擅长,一来二去的,得罪的人多了,路似乎越走越窄了。
“是,粮铺的生意我再盯些时日,东家,李明也跟了我一段时间,铺子里的事也逐渐上手了,您看以后能不能让他做个二掌柜的,负责这边的买卖?”
李明是随李忠一起来的,同样是二哥给的人,荣娇立刻同意了李忠的举荐:“好啊,这些事你来安排。”
她现在可视李忠为得力臂膀,就算他自己不提,荣娇也不可能让他牛刀用在杀鸡上,埋身在这个米铺里不得解放。
“二少爷说你早年做过药商,对于我们介入药铺买卖,你有什么看法与打算?”
……
荣娇与李忠正说得兴起,却见绿殳在旁频使眼色,面露隐忍,不由奇道:“绿殳,有事?”
“……”
绿殳指指窗户的天色,又比划了两下……虽然屋里只李忠一个没外人,她还是忠实在做着哑仆的角色。
“噢!”
荣娇明白了,“今天出来的时辰的确不短了,到此为止吧,李掌柜说的这些极好,待我回头仔细想想,再与你细说。”
再不回去,嬷嬷在家又要抓狂了。
“还有一事,东家,我们要不要改改姓名?”
李忠起身做势要送荣娇,忽然想起另外一桩不太紧要又一直疏忽的事情。
改名?
“为何?”
无缘无故地怎么想到这个了?荣娇目露疑色。
“东家姓楼,小人几个身为东家的奴仆下人,理当由公子赐名。”
唉,也是他疏忽了!为这事被二少爷教训了,问他们是否真心奉小楼东家为主,还是心怀贰念!
二少爷说了,给了小楼东家,他们几个就是小楼东家的人,只能忠诚于他一人,即便是二少爷也不行,任谁在他们的心中也不能排在小楼东家的前面,主子只有一个,就是小楼东家。
“……噫?”
荣娇打量了李忠两眼,“不必了,我看你们几个的名字都挺好,继续这么叫着吧,李忠可比楼忠好听,再说,我只想做幕后东家,别人以为你们的主子姓李,也没什么不好。”
李的是大姓,大夏满地都是,绝对是大路姓,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姓李的皆不在少数,不象楼姓少见,随便被人问起几句,编造假话的余地都没多少。
“你们的意思我明白了,忠心不在这上面。”
荣娇淡然一笑,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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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变数
专注于某件事情时,总会忽略了时间的流逝,荣娇走出米铺时,天色已近黄昏。
包力图已将马车停在了门前,绿殳撩开了帘子,荣娇刚踩着凳子上了马车,绿殳手里的帘子尚未放下来,正好有人从街对面向缓步而来,目光随意地扫看了过来……
唉,人生总会有些出其不意的偶遇!
荣娇哀叹,在车厢里冲那人淡然一笑,隔着车厢拱手示意。
“小楼东家!”
对方惊喜之余,显然不想轻易地放过他,加快脚步迎了上来。
傍晚那些负隅顽抗的阳光落在他的身上,将其身上玉白的袍子投染上淡淡的偏金红的颜色,他整个的人似乎也被镶了道金边,衬得其人愈发高洁夺目。
“王三公子……”
小楼露出生意人无懈可击的微笑,向这位晓阳居的老客户打招呼。
“小楼东家,近日少见,一向可好?”
王丰礼面含笑意,一派轻松怡然,走到近前,躬手欠身,举止间甚是温文尔雅,确有一番清朗恣意的雅士风范。
“托福。三公子几日不见,愈发风采照人。”
对于这个似乎经常会出现刷存在感的王三公子,想到他对二哥说的那通话,荣娇的心理就有些纠结与矛盾,既觉得这人搞不好与自己相同,也是重生知晓前事的,与他多接触实属不智,另一方面,又想从他嘴里套出更多的前世之事,最重要的是探知出二哥后来的情况。
想要达成这一点,敬而远之。见了他绕道走显然是不可能达到目的的,可二哥又说让自己尽量避免与他来往,以免露了马脚……
前世荣娇没有扮过小楼,自然也就没这个人的存在,那么王丰礼对小楼的关注,应该不可能是有所怀疑……或许是觉得面善,凑巧而已?
荣娇的脸上还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嘴里与王丰礼寒暄着。一瞬之间,脑子里却连过了数个念头,到底应该如何拿捏与王丰礼的距离远近呢?
“多谢小楼谬赞!小楼东家亦然。”
王丰礼满面春风。因了这份巧遇心情极是愉悦。
他最近确实神清气爽,心情好得很。简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老实说,自从他自昏迷中醒来后,对那些梦见的事情。似信非信,整个人也有些恍惚。分不清眼前的一切是真是幻,那场梦也太真实了,令他几欲信之。
好在众人皆以为他是脑部受伤引起的症状,太医也说他刚醒来会有几分神智不清。毕竟后脑受到重撞,颅内有些微淤血也是常规现象,静养几日会逐渐恢复的。
他听从医嘱。在床上躺了几日,将还能记得的梦中情形反复回放。咀嚼了数遍之后方能确定,这确是一场匪夷所思的梦!
不是所谓脱胎换骨的重生!
因为在这个梦里,只有一个中心!所有的他梦到的片段皆是与池家大小姐有关,自婚事起,自王家败落止。
在与池家大小姐成婚前的事情,一件也没出现过!
在其后,亦然。
在这其中,他个人以及王家有何动态,要么是没有交代,要么是随便一提,象王家败落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也是草草而过,重点场景却落在和离后的池大小姐去牢狱中探监,给自己病重受寒的母亲送去食物药丸与御寒衣物!
若这是他的前世,怎可能如此潦草苍白?
难道他一辈子就只做了一件事:娶妻,虐妻,和离,家败?
他的人生里重要人物只有池大小姐池荣娇一个?其他的,诗学才华也罢,知交好友也好,甚至亲人长辈,统统没有单独出现过!他们只在有池大小姐的场景中才出现,比如自己的母亲,她在梦里出现过过两次,一次是要休弃池荣娇时,母亲在堂前力主和离,破天荒地为池氏女讲话,一次是探监。被池氏女探视的主角。
若是他的一生,母亲如此之重要,怎么可能只出现这两次?
家败,是何其重大的事情?不可能走过场似地交代一句!
所以是一场梦。
是上天昭示他不得错待池家大小姐的提醒吧?
王丰礼躺了几日,终于搞明白了。
或许自己上辈子欠过池家大小姐的情债,或许是今生自己与池大小姐乃天成姻缘,但因时局原因,月老恐自己对其薄待,这才提前借梦预警?
人有七情六欲,莫不是自己命里七情或缺一,故有此梦?
王三自家事自家知,他虽自诩风流,怜香惜玉流连花丛,皆为逢场作戏,内里用了几分真情,他这个当事人最清楚不过,看似有情却最是无情,不外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