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朗一刻也不想耽搁,这些天看着小楼受折磨,他的心都要疼碎了,反正事情没解决,松明子也别想走,事有缓急,先解了小楼的头痛。
“不用,寻常物件儿也没用……”
松明子露出肉疼的表情,“老道压箱底的宝物啊……这回的香火钱,您可得多给些……”
……
这场玄朗与松明子关于荣娇的谈话,除了他二人外,没有第三者知晓,绿殳只知道这位老道长的据说医术比玄公子还要高明,非但如此,还有起死回生的仙家手段,故而在玄公子喂了自家姑娘喝了老道长给的一碗黑乎乎的,不知是汤药还是符水的可疑液体后然昏沉沉地睡着了!
然后,玄公子就打发她下去休息了,说是姑娘明天会有好转,让她好好睡一觉,好有精神服侍主子!
玄朗的吩咐绿殳不敢反驳,况且自荣娇病了后,一直是她与玄朗公子轮流守夜,绿殳也没多想,担心吊胆好几日,早就身心俱疲,终于听到姑娘有望好转的消息,身上的那股劲儿好象忽然就懈了,全身上下都觉得疲惫不堪,于是晕乎乎地回房睡了。
次日醒来后,简单梳洗之后急匆匆赶到荣娇的住处,玄朗守在床边,而荣娇居然还在睡着!
在睡觉!
绿殳喜极而泣!要知道这些天荣娇被头痛折磨得几乎浅眠都很难,谢天谢地!玄公子请来的这位老道长果然有仙家手段!
若是此刻松明子在场,绿殳定会跪下来诚心诚意给他磕头致谢!
老神仙呐!回头一定要告诉小姐告诉嬷嬷,给他老人家立长生牌位!
荣娇觉得自己陷入了团团的黑暗之中,她能看到极远处天边的星点亮光,越想靠近,头就痛得越凶,脑子里好象塞进了一副撕碎了的画卷,似乎若是将碎片拼凑完好,她就会摆脱当下的痛楚困境,可她愈是急于按图索骥,就愈发痛到无法忍受……
她觉得自己被撕裂成了两半,一半在清楚地感受着无边的痛,一半却又对此措手无策,想冲过去帮忙,却总被一层看不到透不着的墙阻拦住,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穿透……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痛得以头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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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五章 西柔(上)
荣娇清楚地知道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在疼痛的边缘,外界的情形也模糊地出现在她的感知里,她听得到绿殳担心害怕的哭泣,她看到玄朗眼底的焦灼,看到他日夜呆在自己的床头,那双温暖的手几乎就没有离开过她的头颈,一直在小心而轻柔地按摩着,不知疲倦……
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山泉翠竹的清凉与鲜绿中,神奇地透着淡淡如阳光般的暖意,这清凉的暖意充盈在身体四周,配合着头部的按摩,痛感仿佛都减弱了一分。
慢慢地,就在她以为自己会在疼痛中死去时,痛感竟逐渐削弱,而原本将她分隔开的那层看不到屏障似乎在悄然消散,她的身体也奇迹般开始交叠重合,以隐约可查的速度变得更为凝实……
好象无数个自己在不断地叠加夯实……
莫名地让荣娇想起那年大雪后哥哥们带自己堆雪人的场景,二哥说雪坯要压实,不能是暄软的,这样堆出来的雪人才不会塌了。
于是二哥负责铲运雪,小哥负责堆雪,她负责拍打雪堆,小哥加一铲雪,她就跟在后面用宽木铲使劲拍打,将新盖上的雪拍压严实,一层层松软的雪不断地堆上来,雪坯在变大变高的同时一直在夯实中保持着坚硬的姿态……
所以,她现在就是那个不断变大的雪人坯么?
想起雪人堆好时,她围着雪人,拉着哥哥们的袖子,大声笑着又扭又跳……
荣娇想笑了,好久没有那么高兴了呢!她很少那样的大笑。那种恣意放纵的大笑,在她的两世的人生里,都是屈指可数的少有……
“雪人!”
她的笑意越来越深,忽然就笑出了声音,笑着醒了……
没有雪人,没有哥哥们,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温柔担忧的双眸。幽黑如深井。有着极为漂亮的薄薄的眼睑,眼尾微微上扬,眸光如暮春傍晚的风。和煦中隐含着丝忧心,仿佛是对即将来临的暗夜而沉郁。
荣娇慢慢睁大眼睛,轻轻眨了眨……
眉若刀锋,鼻似悬胆。素来润泽的薄唇有几处干裂脱皮,荣娇微微蹙眉。视线移动,没错,是玄朗那张熟悉的脸,却又有些变化。脸颊削瘦,眼底泛青,仿佛经风雪蹂躏的青松。高洁依旧,却因憔悴莫名生出种颓废之美……
这样的玄朗。她从未见过……
意识本就处于恢复之中,一时有些呆怔。
“小楼!”
玄朗幽黑的眼睛突然亮了,那瞬间亮起的光彩,尤如朝阳跳出海面山巅,迸射着无比的灿烂与欣喜。
仿佛被黑云笼罩了许久的阴暗天空,终于被阳光划破,明亮的光线落在他脸上眼中,愉快地尽情地没有丝毫掩饰地闪耀着。
那些明亮的光芒落进他的眼底,让他的眼睛宛若黑水晶般熠熠生辉。
他的手抚上她苍白的小脸,温暖的手指触到她微凉细腻的肌肤上,他低低地哑声喊着她的名字,目光深深地望进她的眼底,仿佛万物皆消退,眼前心中只有她,她即是全世界。
浓浓的惊喜与如释重负的轻悦怡然,让他整个人都陡然间焕发出光彩,宛如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擦去了蒙尘明珠上的尘,仿佛刚才荣娇眼中的颓废只是她的错觉。
……
小楼公子病好了!
松明子老道长果然是神仙手段!
宅院里所有人都觉得这些天压在头顶的阴云彻底消失了,天气如此的美好,天格外蓝云格外白花儿更红,鸟儿的叫声分外婉转。
绿殳象只怕被遗弃的小猫,一刻不离荣娇的身畔。
她很懊恼在小姐醒来的时候,自己居然没在屋里服侍,她甚至不知道除了那碗疑似符水的汤药外,松明子道长还给自己姑娘做了何种医治。
所以荣娇问起时,她只能一概摇头不知,不过有一样倒是清楚地很:“……公子,都说了您不能多思劳神,要静养!有什么想知道的,您直接问玄朗公子,这回多亏他!他什么都知道。”
要不要告诉姑娘玄公子已经知道她是女儿身了?
可是她都已经跟姑娘说了,在松明子道长之前一直是玄公子给姑娘诊脉看病的,以姑娘的聪明,自当应该想到玄公子已然知晓,可她什么也没问,对玄公子的态度也没有改变……
一如往昔般自在。
对玄公子出入自己的闺房……呃,姑娘现在不是公子了,她住的地方就应该是闺房了吧……并无半分不悦或不愿的表示。
或许姑娘另有打算,她一个做丫鬟的,也不太懂,还是听姑娘的吧。
绿殳打定主意,荣娇不问,她也不问。
主仆二人有默契般将此事忽略掉了,若无其事地对此缄默不言,而另一位当事人,玄朗,显然也不打算有所反应。
“……有什么要问我的?”
两人正说着话,一道清浅含笑的嗓音伴着脚步声响起,是玄朗。
声音传进来了,脚步声却在门外止住了。
“大哥!怎么不进来?”
“玄公子请进。”
绿殳迎了出来。
荣娇自醒之后,头就不痛了,按照松明子的叮嘱需卧床静养几日,用些安神的汤药,好些将养即可。
玄朗不象她病时那样日夜不离地守着,每天都是白天过来,早中晚过来把脉兼陪她吃饭,荣娇这一顿折腾,瘦了许多,胃口也一直不好,玄朗费心思拟了合她口味又利于补身养神的菜单子,吩咐厨房精心准备。每顿饭都陪着她一起用,想方设法让她能多吃一些。
“感觉如何?睡得好吗?”
绿殳奉了茶,取了案枕放到暖榻的小几上,玄朗坐在暖榻的另一侧,荣娇不用他提示,自动自觉地将手臂放到案枕上,这是每日的必有的诊脉时间。
“很好,没有做梦。”
他的手指指腹暖而柔韧,神情平和,荣娇从他收得微紧的下颌判定他有一点紧张,其实每次诊脉的时候,他都不象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不自觉间会有些极其微细的小动作泄露了他的担心……
荣娇的笑容就软软的,透着丝甜意。
绿殳说松明子只给她喝了碗符水,荣娇却相信,她知道的不是全部。
初醒时乍一听闻玄朗请了位离山的老道来给她治病,又听绿殳没口子地夸赞道长的仙家手段,荣娇的心就吓得停跳了几拍——精通仙家手段的道士!
天呐!玄朗是请他来捉鬼还是看病的?
那老道会相信她是死而复生还是会把她当成孤魂野鬼收了?
荣娇那一刻真是全身僵冷,大脑放空,找不到自己的手脚,满脑子只一个念头:被看穿了!被看穿了!
她最大的秘密,小心翼翼隐藏着的秘密,谁都不敢告诉的秘密,在最亲近的哥哥们与嬷嬷面前都没有勇气吐露半分的秘密,骤然间因一场病被一个老道看穿,真相的大白,内心的惶恐,如泥石泥将她没顶而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