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四海心头猛跳,狂喜不已。青叶将来若是能得了那侯怀玉的欢心,他自然也能因此而获益。当今圣上仅有三子,太子久疾;二皇子侯怀成好色,德行有亏;而三皇子侯怀玉骁勇善战,且手握兵权,将来鹿死谁手还不一定。若是运气好的话,往后混成个国舅也不是没有可能,再往后……他不敢再想下去,心里终于是完完全全地放下了心,极力忍住面上的喜色,向那青年内侍笑道:“我也有好一阵子没看到过她了……不过,贱内已着人去接她了,待见着她后,我必当如实转告中贵人的话。”
那青年内侍满意地点点头,笑道:“郑将军果然好说话。”
郑四海又问道:“敢问中贵人尊姓大名?”
青年内侍笑道:“免贵姓夏,名西南,咱们将来打交道的日子多着哪,将军若是不见外,唤奴婢一声小夏即可。”言罢,向他客气地笑笑,又回到怀玉身旁去伺候了。
郑四海心跳得厉害,忙端起酒盅,连连饮下几盅酒,这才压下心头的狂跳,他这边厢正默默想着心事,忽然听得身后有咯咯咬牙声响传来,扭头一看,却是坐于他下首的浪里滚。
浪里滚面色红里透紫,话不说一句,只斜瞅着郑四海,忽然又咧嘴一笑,咬牙道:“大哥,咱们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
郑四海如今已把自家当做国舅给拥戴了起来,哪里还把他放在眼里,当初与他的约定自然也是可有可无了。听他咄咄逼人,便嫌他不识相,心里有些不耐烦起来,面上却还笑眯眯地问道:“关于官职一事,我适才不是已经同你说过了么?你何必急于一时?难道还怕我跑了不成!”
浪里滚冷笑道:“我不是问官职一事……我是问青叶与我成亲一事,你当初若不是答应我,我也不会跟着你归顺朝廷!”
郑四海慌忙回头看怀玉与夏西南,幸好无人听到他二人的说话声。浪里滚仗着酒上了头,越发喋喋不休地发着恨道:“都是我轻信了你,你是荣华富贵到了手,我只怕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郑四海见他敢于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摆脸色给自己看,不不由得心头火起,更怕他攀扯上青叶,叫怀玉及夏西南听到的话,只怕要惹祸上身,到时身上长了八张嘴也说不清,遂冷哼两声,说道:“表叔啊,你老人家莫不是忘了自家的身份?若不是我,你的坟头草只怕已有一人深了罢。”
“你!”浪里滚气得将手中酒盅往地上一扔,哗啦一声,众人齐齐往这边看来。
“可是吃醉了酒,又要耍酒疯了?来人哪——”郑四海打了声哈哈,招手叫来两个心腹手下,低声吩咐道,“将他关起来。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放他出来。”那二人点头,一边一个将浪里滚架走了。
浪里滚被关的屋子自然也是画梁雕栋,华美非常。浪里滚双手被捆住,却凭着两条腿将屋子内的桌椅床榻都踢了个稀巴烂。直至夜深时,才有人想起来给他送饭食茶水,送饭的仆从将茶水放下,转身要走,浪里滚喝问:“姓黄的小儿何在?叫他来见我!”
那仆从答道:“将军正在外头送客,哪里有空过来?”
浪里滚大怒,将一条桌腿踢到那仆从头顶上方去:“你莫要狗眼看人低,不跑快些去传话,当心老子将你杀了!”
仆从忙转身跑了,不一时,一名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用托盘托了半只西瓜过来,口中笑嘻嘻道:“适才那孩子太不会说话,才惹得二大王生气……那孩子还年轻,哪里晓得二大王的厉害。知道二大王本事的,一听到二大王的名头,哪个不要竖起大拇指,道一声厉害?……小的代他向二大王赔个礼罢。”将托盘放下,道,“这西瓜是小的孝敬二大王的。二大王请消消火。”
浪里滚哼了一声。管事的又道:“……只是将军才送了客,眼下已回房歇息去了。若是二大王有什么话,不妨明日再说,明日将军一觉睡醒,若是消了气,自然会放二大王出来。”
浪里滚冷笑道:“听你的意思,若那姓黄的小儿消不了气,便会一直将老子关押下去么?”
管事的抹着额头讪笑,忽然又跺脚道:“哎呀,那个糊涂孩子,不给二大王松绑,二大王怎么喝茶!等下怎么睡觉!也未免太粗心了,怎好如此简慢!这该死的!”忙喊了门口看守的人过来为浪里滚松了绑。
浪里滚揉了揉被捆得肿痛的手腕,抓起茶杯往地上就是一扔。看守的人笑劝道:“眼下已非同往日,你老人家还是安生些罢。若是被将军知道,只怕又要生气。”
浪里滚听那看守一口一个“将军”叫得欢,心里早已怒火滔天,扬手就赏了他一记老拳,那看守吐出一口血水,到底不敢再说话,冷笑了一声,转身走了。
管事的等那看守的人退出屋子,收了面上的笑意,低声道:“二大王的亲信手下之人已听说了今晚之事,叫小的过来传一句话:若是二大王不愿意屈居郑四海之下、看郑四海的脸色过活,今夜子时请去镇西官道。”
浪里滚伸手捏住这管事的脖子,低喝道:“你是谁!”
管事并不慌张,咳嗽几声方笑道:“二大王手下的一个姓刘的小头目乃是小的的亲兄弟……小的名唤刘宜会,事成之后,请二大王不要忘记小的……”
浪里滚喉咙动了几下,将他松开,不再言语。刘宜会退下,浪里滚一个手刀将那半只西瓜劈开,捡起一块才要吃,见瓜底下赫然躺着一把锋利匕首及盘成一团的绳索。
青叶当晚在满仔家歇下,他家有一间空屋子,床铺也都是现成的,只是这间空屋子是满仔娘用来堆放她施法用的宝贝们的。墙上挂着一排面目模糊的面具,墙角有一堆折好的金元宝并两个童子打扮的纸人,另有神龛一座,叫不出名字的神像两三尊。青叶不过才探头进去看了一眼,便吓得不轻,死活不愿意进去,最终强行与满仔换了屋子睡。
满仔的屋子倒也整洁,只是被褥枕头上有脑油味,青叶作呕,再加上认床,翻来覆去地总也睡不着。到了下半夜,她索性将满仔的被褥枕头掀到一旁,从自己的包袱里翻出几件衣裳盖在身上,再把包袱枕在头下,迷迷糊糊的才睡着没多久,睡梦中忽然听见有一阵凌乱马蹄声传来,马蹄声急切如鼓点,沉闷似滚雷,轰隆隆疾驰而来,转眼间又轰隆隆疾驰而去。
青叶一下子从床上翻坐起来,一时分不清是虚是实,坐了许久,以为自家又做了噩梦,才要重新躺下,忽然听见院子外有叮叮当当几声兵刃相击之声,随即便有男子一两声惨呼传来。片刻过后,一切又都归于寂静,青叶半梦半醒之间,也不觉得十分害怕,只是心悸难抑,索性掀了身上的衣裳起身下床,她不敢打开房门,只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外面的动静。
眼下外面再无打斗声,只听到满仔爹娘起身去院子里四处查看,二人在院内悄声细语说了许久的话。青叶困得不行,想了想,又爬上床,拉过衣裳盖在身上,重新躺下睡着了。
次日,青叶起身,满仔一家三口蹲在灶房里嘀嘀咕咕地说话,正说着,见青叶过去,赶紧住了嘴。青叶奇怪,便问满仔:“你昨夜听见有马蹄声过去了么?”
☆、第38章 褚青叶(三十六)
满仔不说话。青叶瞅他一家三口眼珠子都通红,像是受了惊吓,又像是哭过的样子,她心里无端端地便有些发慌,再四地问,他一家三口还是不答话。
青叶便自己去院墙周围查看,果然在院墙里侧发现一摊暗红血迹。血迹从墙顶上滴落到墙脚处,看情形,是有人试图爬墙入内,在尚未跳落之时便被人杀伤,然而墙内外却没有半个受伤或是死人影子,仅留下一摊血迹而已。至于为何有人去杀那翻墙之人却不得而知。
兴许爬墙之人并不是被他人杀伤,而是夜太黑,墙太高,爬墙的那人好不容易攀到墙顶,后又踏空摔倒在地,心里觉得未免太过丢人,最后默默爬走了也未可知。
青叶不明所以,心里慌慌的,知道满仔家不可再呆下去,遂扭身回屋拎了包袱往外跑,满仔急忙跟在后面喊,才要来追她,已被他爹死命拉了回去。
天色已然大亮,七里塘镇街上却静悄悄的,原本应该是热闹的早市时辰,然而今日却静悄悄的令人恓惶,街两旁的店铺无有一家开门做生意,大街上空荡荡的,间或有三两个兵卒官差穿梭来往。
青叶跑到街上呆站了一会儿,转脚往郑四海的新府邸跑去。黄府位于镇南,越是往南走,路上的兵卒官差越多,兵卒们手持刀枪弓箭,又有板车一辆辆地经过,板车摞着的都是些鲜血淋漓、亦或烧成焦炭状的死尸。远远的黄府方向的上空,飘着缕缕黑烟,像是失了火。
青叶跑到黄府门口却不得入内,府门口有官兵把守,摞着死尸的板车一辆接一辆地从府内拉出来。青叶手脚发冷,再也挪不动身子,只得呆呆地立于道旁,不晓得过了多久,好不容易回过了神,耳边听得有女子有气无力地哭,一声声地唤:“漠沙——漠沙——”
青叶转头,道旁有一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女子已先她而来,此时正瘫坐在地上沙哑着嗓子痛哭流涕,青叶上前一把拉住她,急切问道:“琴官,四海哥怎么了!他府中出了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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