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叶没来由的害怕起来,伸手要去夺怀玉手中的提盒查看,怀玉躲开她的手,拉住她往屋子内拖。她哪里敌得过他的力气,三两步便被他给拽到屋子里去了,刘贤自然紧跟其后,另外两个却没有他的胆子,只一左一右守在屋门口等候。
青叶抱住怀玉的胳膊,一连迭声地问:“你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好表叔,你要做什么?”
怀玉一把将她推坐下,揭开提盒的盖子,便见里头摆着一碗墨汁一般的煎药。刘贤一路上将这提盒紧紧地抱在怀里,竟然没泼洒了多少出来。皇帝派来的,果真是妥当人。
青叶先是怔了一怔,其后扬声嚷嚷道:“我又没有病!我不要喝你这药!我不喝!我才不要喝!我也不要死!”一时哭得猛了,便打起了哭嗝,本来已经伤心了许久,心里头正难过,再被药汁的苦腥气味一熏,不由得泛起了恶心,连连地作呕欲吐。
她死命抵挡,一面胡乱拍打怀玉,一面扭头哭喊:“云娘,我要死了,你来救我——夏西南——”
云娘在厢房里听见她哭喊,心内痛疼到无法,也流着泪应和道:“姑娘!姑娘!你若是走了,云娘自然会追随你去——”
刘贤眼看青叶言语这般泼辣,对皇子也是直呼其名,想来是平日里惯出来的,不由咂舌不已。先前在长乐宫内并没听到她说话,还当她是说一口别扭汉话的蛮夷女子,却原来说话行事竟与一般汉人无二,话音软软糯糯,带有些许的江南口音。若不说,谁晓得她身上淌着倭人的血?他虽不似夏西南那般怜香惜玉,却也暗暗叹了口气,感喟了一声:可惜了这么个人儿,跟了皇子怀玉,落到眼前这个境地。不过,看怀玉急怒攻心的模样,叫人当真是快意。
怀玉眉心拧在一起,斥她道:“要不了你的命!这般闹腾做什么?我会害你么?”伸手将她两只手反剪了,将碗端到她的面前,看着她的眼睛,放低了声音,柔声诱哄道,“乖,听话,将这碗药喝下去。”
青叶摇头,哭着问:“这是什么药?这是什么药?你不说,我便不喝!若要我喝,须得给我个说法才成!”
怀玉不语。她便又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流泪道:“我今日倒霉透啦,青官不见了,又有坏人找到我家,要带我走,说结月润还活着……好不容易把你等回来,你却这样对我……我又没做错事,也不是坏人,更不会去害旁人,你为何要这样对我?我若哪里犯了错,你说与我听,我改便是,你若还不满意,便是抽打我也成。为何一定要逼我喝这不明不白的药?”
怀玉方才点头:“我都知道,我都知道,你并没有错,错的是我。你的青官,我今后会为你找回来,也许你在家里养猫,放心;也是因为有坏人来找你,才叫你喝下这药的,你若是乖乖喝下,以后任谁也带不走你了。”见她哭得小声了些,又问,“可是八木大雅来找你了?放心,他明日便会走了,只要你喝下这一碗药。”
青叶听他连说了几句放心,因依赖他已成了习惯,便稍稍放下些心来,又似是被他的一双浓墨般的眸子所蛊惑般,仰首傻傻问道:“若是喝下这药,从今后便不必担心被人带走,一辈子都不会与你分离了么?”
怀玉还是点头,却不去看她的眼睛,只说道:“是。若是喝下这药,今后便能一直与我在一起了。”
“不骗我?”
“不骗你。”
“你说话算数?”
“我说话算数。”
青叶眼泪流的凶猛,抽着鼻子,打着哭嗝,呆呆地发了一回怔,终于下了决心,点了点头,道:“好,我喝便是,你记得自己今日说过的话。”
刘贤怕怀玉耍什么手段,赶紧凑上前来盯着他二人。
怀玉将碗重新端至青叶的面前,她嗅到冲鼻的药腥气,皱了皱眉,打了个恶心,转眼便反悔了,摇头冷笑道:“我不喝!我走还不成?你真当我不懂?这药若是喝下去,不死也会成废人。不就是嫌弃我出身家世么,不就是嫌弃我爹爹是倭人么?既然嫌弃我出身,我也不勉强你,但你也不能因为这个而来逼我,出身家世,爹娘是谁,又不是我自己能选的!有什么了不起,我走就是了。”
因为一双手被怀玉反剪在背后,动弹不得,她便伸脚胡乱去踢怀玉的腿,口中嚷道:“侯怀玉!你放开我,我不要跟着你啦!你放我走,我从小过惯了苦日子,吃得起苦,哪里过不下去!你们把我逼急了,我便是漂洋过海去倭国也成!谁又稀罕做你小老婆?有什么了不起?看我无父无母,无依无靠,仗着我喜欢你,仗着我如今对你死心塌地,便能这样对待我么?便能对我为所欲为么?”
怀玉心里痛到极处,反而生出滔天的怒火,咬着牙冲她嘶吼道:“你想走!?你想走!?混账东西!混账东西!你想都不要想!”将她的两只手攥得更紧,抽出腰带,便要绑她。
刘贤心内畅快,摇了摇头,也带笑劝说道:“姑娘哪,你爽快些儿!天都黑透了,咱也得赶紧回去交差,何必这般为难殿下?殿下也有难处哪!你当殿下想么?”言罢,凑过来,伸手要帮怀玉灌药。
☆、第115章 侯小叶子(五十二)
刘贤的头才凑到他二人面前来,怀玉冰冷的眼神便落到了他的脸上,定定看他一眼,突然勾起嘴角,冲他微微笑了一笑:“狗奴才,我的人也是你能碰的?”话音才落,忽地一扬手,一碗凉药自上而下,全浇到他头上脸上来了。
这药,果真如气味一般,苦且腥。
刘贤倒怔了一怔,随即一抹脸,森然尖笑道:“嘿!殿下好胆量!竟公然抗旨了!今日可是第二回了!知道殿下不将老奴放在眼里,但殿下也不想想!你躲得过今日,能躲得过明日么!”指着躲在他身后的青叶嚷道,“殿下到底是为她还是害她?殿下今日舍不得灌她一碗凉药,只怕到了明日,能不能保住她一条小命还不知道呢,嘿!”
怀玉不多话,将手中的药碗往外头一掷,蓦地飞起一脚,刘贤腾空,立时飞出老远,药碗在青砖地面上碎裂的同时,刘贤的身子也砰然落地。守在门外的两个人乃是刘贤的两个徒弟,也是他素日里的左膀右臂,听得屋子里头刘贤吃了亏,这二人起先面面相觑,后欲要往屋子里冲时,已被东风几个人从后头包抄上来,不过一掌,便拍晕在地,被拖着腿拉到一旁去了。
怀玉伸手为青叶擦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弹了一下她的额头,皱眉道:“哭成这样,丑死了。去里间躲着去,没有我的话不许出来。”
青叶躲在他背后,不住地打着嗝,嘴里嗯了一声,却不动弹。怀玉将她额上的乱发理了一理,再斥责道:“傻子,还不进去?”
青叶这才醒了神,抽了抽鼻子,转身跑了。
怀玉走到刘贤身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语。刘贤咽下一口血水,嘿嘿笑了一声,尖声嚷道:“敢这般对待御前当差之人的,殿下可是头一个!殿下可得想好了,今日逞一时之痛快,明日陛下那里却要如何交差?老奴猜测,等着殿下的,必是枷锁加身,必是大内天牢里的——”
怀玉不待他说完,一脚便踹到他身上去了,冷笑道:“狗奴才!我天家家事,岂能容你这谄佞小人置喙?我天家骨肉又岂是你这奴才可离间的?你先当心你自己的项上狗头要紧。”
刘贤自然晓得怀玉这人是个刺儿头,随他来青柳胡同之前心里已有所准备了,知道必不会有好脸色看的,被他记恨也是必然的,但自己是御前伺候的人,脸面还是有几分的,却没想到竟会被他这般打骂羞辱,竟是连皇帝的脸面也不顾了。
他这一大把年纪了,跟在皇帝身边狐假虎威,不仅在宫内威风八面,便是大小朝臣见着他,谁不得客客气气地唤他一声刘公或是刘翁?
怀玉这一脚踢下去,他痛的倒抽了一口冷气,终于受辱不过,嘴里呜呜地哭将出来,一面哭,一面道:“老奴活了这一大把岁数了,大风大浪都不知见过多少……早已活够本了,一条老命而已,殿下有本事,便即刻杀了老奴。”
“哦?”怀玉在他身旁蹲下,把刮得发青的下巴摩挲的沙沙作响,“放心,有本殿下在,你这奴才必不能寿终正寝的。不过,话说回来,你的一条贱命,本殿下也并未放在眼里,只是本殿下听闻你肃宁县的老家尚有老父老母,另有子侄一辈数十人……你刘氏一族加起来,少说也有百十口人。这些人因着你的缘故,在肃宁县向来是呼风唤雨,据闻连县太爷见着你家人都要客气几分。不知这些人于你而言……”
刘贤眼前一黑,但觉五内俱焦,问道:“殿下待要如何?”
怀玉笑道:“不如何。只是叫你今后想起这些人,心里便要痛上一痛罢了;也怕你哪一日听到肃宁刘家灭门惨案时太过吃惊,提早跟你说一声而已。你心里早作准备,知道是本殿下做下的,到时也不至于上蹿下跳白忙活。”
刘贤愤懑欲死,全然不顾规矩,伸手指着怀玉:“你,你!”
怀玉一脚将他的手掌踩在脚下,面上不动声色,脚下暗暗用力,左右拧了几下,口中笑道:“心里不痛快是么?好歹你服侍了陛下这一辈子,本殿下也要叫你去为刘家百十口人收尸,今日便暂且放过你这一回。至于你刘氏一族百十余口人还能活上几日,是怎么个死法,全看你接下来如何说话行事了。”站起身,往他身上又踢了一脚,“滚罢。”言罢,扬了扬下巴,吩咐道,“刘公公怕是不能走路了,着人送回宫内去罢。”外头夏西南等人便进来将刘贤拖到门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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