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叶拉拉扯扯地把怀玉送到院门口,再四叮嘱他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怀玉便送她一句:“晓得了,啰嗦!”
青叶当他答应了,心下一松。云娘也是欣慰,在她身后悄悄夸奖她道:“姑娘真真是良善之人。将来进了府,若是也能把心放得这样宽,这一辈子必能自在度日的。”
因她说起进府一事,青叶便问:“如今已是三月里,眼见着要进四月了,我还要去褚府么?”
云娘因她担心了这些日子,好不容易见到怀玉,面上才有了些许的笑意,便故意取笑她:“姑娘大约是等得心急了。放心罢,不论去不去褚府,姑娘都要坐上大红花轿嫁与殿下的。”
青叶却黯然苦笑,半响方道:“大约是因为我入宫遇着二殿下坏了事……经他一宣扬,这下只怕宫内人人都知道我是假千金,真贫女了。不过,这样也好,我连褚府都不用去了。”
云娘忙喝住她,与她讲道:“不许胡乱猜测!不去褚府,是因为太子殿下驾薨,禁嫁娶,待过了这一阵子,殿下自会安排妥当,无需姑娘来操这个心。”又道,“这些事情,你当殿下会纵容下面的人闹到人尽皆知?陛下也最是忌讳天家家事外传,知晓这事的人,顶多也就那几人而已。即便闹出去又怎样?假千金又怎样?只要殿下待你的心是真的就成!”
青叶便想起怀玉所说的那一番讨谁的喜欢都不如讨他喜欢的话来,因此对云娘所说的话深以为然,心内也觉得高兴,便将去褚府一事丢开不提了。
怀玉回到府中时已是深夜,文海尚未入睡,正领着奶娘在候着他。怀玉回京,她自然也得知了消息,晓得他必定要来找自己算账的,因此迟迟没有安置,只等他来发落。
听闻他进了府门,便带人到门口去迎接,奶娘也跟在她身后,按着眼角,有一声没一声地哭。文海看她已瘦得脱了形,也是心疼,不由得叹口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跟你说了,却不听我的话。我自会为你求情,休要害怕。”口中如是安慰奶娘,自己心里却慌得不轻。
怀玉回府下马,果然径直来了她这里。他这回不是独自过来,身后竟然还跟着数个挎刀的侍卫。看见文海等一众人候在门口,并没有停顿一下,瞄也没有瞄她一眼,大步流星地跨入屋子里去了,几个侍卫则黑着脸堵在门口。
奶娘上下牙齿碰撞,格格有声。文海强按下自己心头的慌张,给奶娘使了个眼色,叫她先不要自乱阵脚,其后忙忙地跟进了屋子。
使女泡茶端上来,文海从托盘上取过一盏,双手奉与怀玉,见他额上嘴角有伤,料想必是在宫内挨了打,又是心疼又是忿恨难过,心内百转千回,只问出一声:“殿下……不打紧罢?”
怀玉并不落座,也不接茶,只站在屋子中间,双手负在背后,直直地盯着她的双眼,冷笑了一声,方咬牙道:“赵四儿,你好大胆子,竟然连她,连我的人也敢算计?我倒小看了你。”他说话时面上是一派云淡风轻,额上却隐有青筋暴起,显然已是怒极。
他嘴里的那个“她”字也咬得极重,文海便将茶盏重又放回到托盘上,脸上堆出来的笑也挂不住了,到底比没有见识的深闺女子硬气,心内虽然惊惧,却还是撑住没有当场哭出来,也没有在他面前跪下求他饶恕。
屋内一众使女见状不妙,呼啦啦地早已跪成一片。奶娘也是悔恨不已,跪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哭个不住。悔自己管不住嘴,恨怀玉把那狐狸精捧在手里,却不把她家小姐放在心上;心里边担心着自己,又心疼着小姐,脑子里乱成一团,不一时便将胸襟前的衣裳哭湿一片。
怀玉又冷笑:“你想要在我眼皮子底下害人,也得有那个本事才成……赵献崇虽是武职,书没读过几本,处事却也谨慎,为人算得上仔细稳重,只是不知为何会生养出你这样的女儿?眼下的局势,你自己看不出,难道没有赵献崇说过么?”自上而下地冷冷睨她一眼,又道,“你与他是怎么勾结到一处的?因为你,使得我为陛下所疑虑,处于这样的境地,于你,于你赵家到底有何好处?莫非是说,他许了你什么我给不了的好处?”
这些话可谓句句诛心。文海为了体面,本来还在极力撑着,闻言再也承受不住,登时泪流满面,出言辩解道:“你却是冤枉我了!我哪里会傻到要去害你的人!?我只是以为你心里顾忌我,才没把她领进府内,为了使你宽心,这才找到青柳胡同去……她不愿随我入府,我这个堂堂王妃都奈何不了她,即便如此,我也还是一句重话都不敢说,只把她带到宫中去,自作聪明地想借母亲之口叫她随我入府。我说出这话也不怕你看轻:我一是想在母亲及你这里博个贤名;二是想将你留住,不至于成日里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又哭道:“又没人和我说过这些,我哪里晓得青柳胡同那一位青叶姑娘的身份?若知道她是褚家的千金小姐,我哪里还有脸皮去领人家进府?我也不晓得她与二殿下从前的那些瓜葛!不过是上一回阿章过生日,奶娘跟了我去,午间同人家多吃了两盅酒,一时话多,不小心说漏了嘴,不知怎么又传到了二殿下那里!兴许是他正愁抓不住你的错处,便连这些鸡皮蒜毛之事都留了心;也兴许人家一听便猜出你藏着的是他的熟人……我带她入宫后,即刻便有人去通风报信,他这才赶了来的——”
见怀玉目光慢慢落在了奶娘身上,一时情急,再也顾不得许多,往他面前扑通一声,就直直地跪了下去:“求你!求你看在我的面子上,看在我赵家的面子上,放过我奶娘这一回——”
奶娘知道自己闯了祸,受罚是必然的。不论他是何等样的心肠,但有她家小姐在,凭自己与小姐这多年来的情分,一条老命想来是能保得住的,大不了收拾铺盖回出府去养老。此刻一见怀玉面色之冷,便晓得不好了,打着颤哭求文海:“小姐!小姐!奴婢并不是有意要害青柳胡同那一位褚小姐的!奴婢不过无意间唠叨了两句,谁料竟被有心人给记住了……小姐!”
她这里还在痛哭,那边厢怀玉已扬手唤了人进来,进来的两个人一左一右把奶娘架在中间,再问怀玉如何处置。怀玉冷冷一笑,从唇间吐出森森然的两个字:“杖毙。”
文海自小儿与这奶娘未分开过一时半刻,自吃奶时起,这奶娘就跟着她,爱她护她,把她带大,因此她对这奶娘比亲娘赵夫人还要亲上几分,闻言猛地放声大哭,扑上去护住奶娘,哀哀求道:“奶娘犯了错,我也要担一半的责,都是我管束不力招致的祸端……你打我板子也可,叫我去青柳胡同给那一位磕头赔礼道歉也可,只求你能留下奶娘一条性命!奶娘虽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却罪不至死!你心爱的褚小姐也并未因为我奶娘而吃一丁点儿的亏,也未少一根头发!我去给她磕头还不成?你为何要这样心狠!?”
见怀玉始终冷冷发笑,一时间急得要发疯,再也不顾身份体面,发疯似的叫嚷:“陛下对你心生疑虑,也是因为你自己行事狂妄,目中无人!你这里娶了我,那里偷偷藏着翰林大学士褚良宴的女儿,你心里有什么打算,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陛下知!你何尝将我放在眼里过!将来迎了褚家小姐进门,你打算怎么处置我?也要叫我同先王妃一样病死么!”
☆、第108章 侯小叶子(四十五)
文海哭嚷许久,晓得再无用处,便又换了一副声气,上前拉住他的袖子沙哑着嗓子哀哀求:“殿下不也有乳母?殿下自小与那乳母亲近,我又何尝不是?殿下为何不能以己度人,体谅一下我?若是殿下的乳母也被人这样对待,殿下又该如何——”
其余使女等都是从赵家带来的,自然与奶娘同气连枝,见状便也都纷纷叩首,哭求怀玉饶过奶娘这一回。
怀玉负手摇头笑叹:“你们赵家人果然是上下一心,倒叫我敬佩得很。若是你们不舍,我便开恩叫你们过去送她上路,好歹一场情分。”
文海几乎要哭昏过去,又跪求:“求你给她……给我奶娘一个痛快,莫要打板子折磨她,叫她受这皮肉之苦!”
怀玉笑了一笑,睨着她道:“你若再敢多嘴一句,我便叫你也去观看,如何?”
奶娘被拖出去绑在院中的树上生生杖毙,因为嘴被塞起来了,便是连惨呼痛号也不能够,痛昏过去后,便被冷水浇头,痛到极处时,眼内充血,眼睛鼓出眼眶老高,到后头,流出的泪水也带了些许的淡红颜色。文海从赵家带过来的陪嫁使女等人则被逼在旁观看,眼睁睁地看着奶娘被打得皮肉绽开,血流成河,直至断气。
文海被软禁,身边跟着的人被换了一个遍。被关起来之前,怀玉冷笑问她:“赵四儿,你招致这样的祸端,却还能留的一条命在,好好地做你的王妃,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奶娘死了,文海的命也丢掉了一半,其时披散着头发,肿胀着眼皮,已不成人形,状若女鬼,口中喃喃道:“我如何不晓得?我如何不晓得?我当然晓得。”
文海当然晓得。她还能留的一条命在,还能好好地做她的王妃,这一切,都是因为回门那日,她父亲赵献崇对怀玉所说的那一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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