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瑜向父亲颔颔首,面无表情,没有说什么,他知道父亲的冷嘲是何意思,父亲以为他能够绳其祖武,乖乖地让他以阁老的权利不声不响将儿子送进内阁,殊不知,他偏偏在今天亮了这个洋相……
“少爷,怎么不走了?”
走到棋盘街的十字路口,齐瑜忽然持辔停了下来,是了,今天答应过明珠,路过这里时候,一定要买齐齐整整的八仙过海小泥人一套给她拿回去。这个明珠,如今都是为人/妻子的身份了,还是这么小孩心性。从小到大,他送给她的那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也不少,什么整竹子根抠的香粉盒,驴皮影,青花团鹤格子……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她却宝贝得什么似的。
齐瑜下了马,进店铺买了东西,给了银子,走出来时候,他的嘴角是微微翘起的,是的,这些东西它并不值钱,可是,他却想象着回府以后明珠看了一定会说:“哎呀!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真是太好看太可爱了,相公,你对我真是好!”然后,一激动,便环住他的脖子送几个香吻给他,到时候,他就会装作一脸云淡风轻地笑说:“你瞧你,都这么大个人了,果然还是小孩心性……算了,我看这些东西以后还是留给咱们儿子玩儿吧。”再再后,他就卯足了劲儿开始实施晚上的“造人计划”……嗳,他这个相公真累!
齐瑜就这样想了一会儿,摇摇头,连自己也觉得可笑。
“少爷,你在笑什么?”
小厮问他,也没反应。
凌冽的风飘起了细细的雪沫,有点冷,齐瑜用手竖竖狐毛裘领,正要翻身上马,就在这时,一场打击骤然浇冷了心中所有的幸福幻像——
“请问您是齐瑜齐大人吗?”
是个小孩的声音,七八岁光景,圆脸,小鼻子小眼睛,脖子都快冻得缩起来了。
齐瑜注意到小孩手里正拿了封信,只当是谁想申诉冤情找错了人,便微微笑了笑:“小兄弟,你家大人呢?京城的府尹衙门就在这里不远,难道你家大人不知道么?”说着,还弯下身摸摸孩子额头,告诉他衙门怎么走,怎么递状纸。看得出来,他今天心情还是不错。
“不!不是!我不是告状的!”那小孩摇得头拨浪鼓似地:“这是有人要我把这封信交给你,好像是说……是说,对了,好像是说你家夫人遇害了还是什么,总之,你看了就知道了!”说着,便把那信恭恭敬敬呈至齐瑜面前,也看得出,小孩的家教非常不错。
齐瑜不听还好,一听“你家夫人遇害了”几个字,瞬间犹如晴天霹雳,手一把将那小孩提起来,俊面狰狞,连声音也变得阴寒恐怖:“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那小孩吓得哇哇直哭,哪里想到刚刚还一脸温柔如月的年轻大人转眼就变成这个样子,只觉遇见了罗刹瘟神,赶紧挣脱了齐瑜,拔着两条小细腿逃也似地飞快跑了,临走之前还不停地乱叫乱嚷:“哼,那个人骗我!骗我!说什么那个年轻大人人很好,收到了信还会给买糖吃,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小孩的哭嚷越来越乱,而齐瑜,极力忍住紊乱的呼吸,闭眼深深吸了一气,这个时候,也许最需要的是冷静,冷静……两个字。
信终于拆开了,没有署名,没有落款,依旧简简单单的几个字:“齐大人……尊夫人……某某地……某某路……危险……可能遇害。”
齐瑜脑袋“轰”地一下,二话不说,翻上马背拔转马头“驾”的一声立即甩鞭而去。
一路尾随的小厮不停喊他:“少爷,少爷,你去哪儿,你这到底是去哪儿啊?”
齐瑜听不见,事实上,他什么也听不见。
呼啸的风越来越大,尤其是伴着细细碎碎的雪沫子,刮在脸上,像刀割,像鞭抽……齐瑜的心仿佛快被切割成七零八块的碎片。
难道——这样的感觉还要再来经历一次吗?
上次明珠从太子府里,是侥幸,是他有所心理准备。可是这一次,是谁要害她?明珠又得罪了谁?他完完全全什么都不知晓,更无法掌控。是了!瞧他刚才怎么了?为什么不把拽住那小孩问问清清楚楚?!……某某地,某某路,单凭这几个字迹以及信上内容,他如何推断出接下去又遇见什么样的情况?是有人拿明珠做要挟?是他的政敌?不,不可能,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除了那个废太子,一般他所了解的同僚是不会用的。还有,明珠不是好好呆在府里吗今天早上出门,她还梨涡带笑搂着他的脖子吻了吻,叫他早点回来……
齐瑜再次深吸一气,重又勒住缰绳,开始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仔细分析。
“齐大人……尊夫人……某某地……某某路……危险……可能遇害。”
翻来覆去,还是只有这几个字,没有署名,没有落款。
齐瑜的心开始剧烈收缩、蠕动,他又一次长长吸了一声,手一抬,蓦地把马鞭一抽,马肚一夹——他想,不管怎么样,是有人戏弄也好,有人在玩什么花招也好,现在,他已没有多余闲暇去考虑那么多了……
马匹撒开四蹄像流星箭矢般飞过一重又一重黄土官道,最后,当一棵颗伸展出分枝的山毛榉树像鬼影子摇曳在山道两旁,摇曳在齐瑜那双绝望而恐惧的眼睛里,齐瑜手握缰绳的指头关节,开始咯吱咯吱,不停作响。
什么也不用猜了!什么也不必猜了!这正是几年前——明珠、明菊还有齐瑜他们三人一起春游踏青的地方。
一座歪歪塌塌的破茶寮,一个长满藤蔓野花的小山洞穴,一条蜿蜿蜒蜒像蛇一样冰冷的溪水河流,一群闪着金光的绿苍蝇,一道道鬼哭狼嚎似地风声树声以及凄厉惨叫的乌鸦声……
齐瑜的视线就在霎时间那么一黑,身子一个不稳,差点就从马匹背上摔下来。
——除了那些声音,还有一只沾满了泥渍血污的珍珠绣花云锦缎鞋……它在齐瑜急如雷鸣的心跳声中,安安静静地搁置在洞穴边上,那么……安安静静地搁置着。
☆、第十五章
苍穹很快暗下来,寂寂山林里,雪花像漫天飘洒的飞絮,很快覆上了整个大地,山野、梯田、以及山间的小路斜坡。
透过一座座密林矮矮的小山岨,时不时有一两声狼的嚎叫从山的对面遥遥传来。狼的叫声凄厉而恐怖——原来,这里就是距离皇家狩猎围场不远的一处小山郊。山郊少有住户,看不见炊烟,看不见耕田赶牛的农户,林子周围很静很静,除了那一道道从围场里传来的狼嚎,剩下的,就是偶尔一两声乌鸦鸽子、以及小溪水流的淙淙声。
明珠已不记得自己是怎样从那个山洞穴里走出来;记不得她残留着最后一口吃奶的气、是怎样走到这片陌生而寂静的荒郊野外。胳膊、手腕、腹部、以及双腿脚踝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疼痛,而这种疼痛,仿佛正被逐渐拉长扩大的疲惫、焦虑、恐怖所代替。
明珠就这样走着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雪越密,林间清冷的空气就越是浮荡起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当然,那种味道是从明珠身上传来的。大片大片的血渍染红了她的裙裾脚踝以及面颊,明珠哆哆嗦嗦中,她的衣裳裙子裤腿被撕破,当然,那种撕裂的痕迹,不知是人撕的,还是遍地的荆棘锯草所割破的。风夹着雪沫子不停从四周吹过来,在剧烈寒冷的冷风中,明珠割烂了的衣裳缝隙雪白的裸臂上,三道几寸来长的大口子像一股一股泉水不停地往外冒。
明珠走到溪流旁,一面发抖,一面警觉地朝四面周围看了看,她跪了下来。先是用冰冷的溪水洗过那几条伤口,然后,痛嘶一声,用贝齿咬住一片撕裂的衣裳布条轻轻地抱扎着伤口。
天光渐渐落在山脊后面,终于,包着包着,明珠忽然抖肩大哭起来。
她先是慢慢地把手撑于溪水岸边,把腿盘成打坐的姿势。然后,一边哭,一边用手使力按住自己的嘴唇。大概是害怕这哭声会引来人们的注意和野兽狼群,因此,连哭声听起来是极度的压抑和绝望。
她杀人了!
连只鸡都不敢杀的明珠居然眨眼间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杀人犯!
明珠一边哭,一边又把双手使力捧着脑袋,头不停摇着,而她的头发也快被自己扯成雀窝状。
明菊的前夫李晟的尸体还在她的身后不远处,带着浓浓的血腥味。他是被明珠用一把镶着金银错丝的锋利小军刀砍死的!明珠已记不得她到底在这人身上捅了多少刀,只记得当时砍的时候,她就像发了疯似地,闭着眼,咬着牙,举起手上家伙,对准男人的腹部,一刀又一刀,一刀又是一刀,砍得她手都麻了,胳膊都酸了……最后,砍着砍着,终于已经丝毫听不出男人的呼吸声,明珠这才像棉花似地瘫软在地。
李晟是铁了心要为妹妹明菊报仇的。
阴暗潮湿的小山洞,他把明珠捆粽子似地捆在地上,口里塞一团破布,然后,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块灵牌,一块黄杨木的雕花形状灵牌,上面写的是“爱妻明菊之灵位”……他把那个灵牌就放在山洞的最真正,当明珠一看见那个冰冷死气沉沉的灵牌,明珠的一颗心,立即坠入万丈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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