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老太太本是不信,然而,一听齐瑜又说“孙儿这几日朝务繁累,总想找个地方排解排解,倒是这嫣红姑娘,虽说是个舞姬出身,但音律上还算颇通,或者也可以消遣一二。”就这样,众人本还是不信,一旁的姨娘以及柳卫二氏正要瘪嘴说些什么,而这时,齐瑜又忽然转过身淡淡唤了一句:“嫣红,别臊了,还不快把衣服穿好,出来见过老太太和几位姨娘!”
话音一落,齐老太太脸立刻变得不大受用。
齐老太太闭目深吁一气,这才摆摆手,摇着头说:“哎,罢了罢了!你这孩子,向来把自己约束得比清规戒律还要严苛,如今,又摊上那么一个不成气候的‘好媳妇’,哎,舞姬就舞姬吧,我也用不着见了,只是从今儿起,我希望你老三务必多听听我的劝,正经的,妥妥当当把我派过去的几个丫头好好给收了房,早点为咱们齐家开枝散叶,不要成天除了政务,就只知道围着你媳妇转悠……”
齐瑜微微颔首道了个是。
老太太这才半闭着眼点点头,又摇摇首,终是不再说什么,只说了声“咱们走了”,便转了身搭了玉姑的手,手捻佛珠叹息而去。
“三叔。”
大房的嫂嫂柳氏表情复杂在齐瑜脸上看一眼,又特别往齐瑜身后船舱看一眼,然后,纨扇掩着嘴儿一笑,似讽刺又似嫉妒,似挖苦又是酸涩:“三叔,您这可是秀才假漆无真,到了这里,不图打鱼,只图混水呵!想必那‘嫣红姑娘’,定是色艺过人吧?”
说着,眉梢一挑,又是一笑,掩扇而去。
齐瑜倒也并不为意,只嘴角似笑非笑颔首说了句:“大嫂说的是,三弟希望大嫂别再像上次骑鹤楼那样,白白的惹得老太太和太太不开心。”
“你——”
柳氏猛地顿住脚步,然而,终又是忍气吞声,微微转身笑了笑:“看来,咱们这三弟媳还真是好福气,要是你大哥有你一半,呵——”忽然不说,只一边摇扇,一边笑着走开了。
“三叔,按下葫芦起了瓢,咱们这宅子人多眼多,是非多,口舌多,最好有天你们别有什么把柄落在我柳素素的手上,我这个人,惹急了,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呵,真不知道,你这媳妇有哪里好,有哪里好……”
齐瑜倒也不予和这女人计较。
就这样,所有人走光以后,齐瑜这才倒背着两手,把玩着手上的黄色蜜蜡珠串:“嫣红姑娘,这样一场闹,可还好玩么?”
他嘴角微微挑起,眸中笑意柔和似水。被唤做“嫣红”的明珠一边整理头上金灿灿步摇,一边东张希望从船舱甲板走出来。
“好玩,实在好玩得紧!”
贝齿咬住下唇的明珠看着齐瑜那张永远云淡风轻的脸,脸红耳赤,挑剔着一双眉毛,她本来是想告诉他,是好玩,好玩到恨不得生生掐死面前这个男人!——然而,又是气又是恼,又是愧又是羞,终究也是忍不住掩袖“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这就是“偷欢”带来的乐趣。
从荷塘走出来以后,天已经越来越黑。两个人静静走在路上。安静无人的巷道口,道路两旁的荼蘼花已是最后一道花期,月亮照出来,从画楼的飞檐翘角冉冉升起。月光洒在那些随风飘摇的荼蘼花上,像刚刚烧在陶器上的冰纹,和着墙根下低声鸣唱的蛐蛐,整个齐家大宅,显得既深邃又安静。
齐瑜把明珠背在自己后背。“偷欢”带来的乐趣实在太过刺激,两个人一直笑个不停,终于,笑得差不多了,齐瑜才忽然缓缓地开了口,声音温柔:“明珠,你快乐吗?”
他背着她,一边走,一边眼眸迷离看前方的道路。
趴伏在齐瑜背后的明珠惺忪地垂着眼皮睫毛——快乐吗?
她当然快乐。
因为齐瑜说,这么一段时日,她老是被他缠着做那些*之事,她会累了,走不动了,所以,他背着她,不舍得她下脚。而这么体贴的相公,她为什么要不快乐?
“当然快乐,相公,你快乐吗?”
明珠笑盈盈把手环在齐瑜脖颈上,一抹月光照着两人侧脸轮廓,一阵风吹来,袂随飘举,也带来细细碎碎的荼蘼花香。
“开到荼蘼花事了”——不知为什么,齐瑜突然想到这一句,他长吁一气,又把明珠从背上放下来,“明珠,你快乐就好。我这辈子对你没别的要求,就是这么快乐下去。至于我——”他轻捧她的脸颊,又开始吻起她来:“当然快乐……”他声音很轻很轻地说,轻到近似呢喃。
月光又从荼蘼花架转移洒向两人相贴的唇瓣,而就在齐瑜与明珠唇齿相缠的那一刹,随着那缕月光的投射,明珠的眼睛,开始泛起点点水光——
他吻着她,两个人紧贴着彼此震动共鸣的心跳,她在齐瑜那咚咚咚剧烈的心跳声中,忽然,她感受到一种和她一样深切的战栗与彷徨,而这样的战栗与彷徨,正是他们对自己所拥有幸福、快乐的怀疑与否定……
有什么堵着他们的胸口,一直是,虽然大家没有挑明,可是,这种像石头般沉甸甸压在自己心口的感觉,从明珠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或者是从齐瑜开始对两个女孩撒谎的那一刻,就从来、从来没有消退过……
“呵,相公,你说我明珠嘴损是损了点,可从来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对吧?”
明珠忽然张开了眼睛,眼眸水亮,像掉进水波里的琉璃玉珠,上面汪着水,下面却冷得吓人。
齐瑜先是一怔,然后,他才闭眼轻吁口气,看着明珠眼睛,捧着她的脸认真笑了笑:“没有,当然没有,我的明珠怎么可能做伤天害理的事儿?你这么笨,这么蠢,就连自己是不是完璧之身都不能自己鉴定的蠢姑娘,你说,你能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嗯?”说着,又要开始吻她。
明珠不再说话,她点点头。好,相公说没有,那就没有……
她笑着,把齐瑜越拥越紧,越拥越紧,而心里的一根丝线,却将她越勒越紧。
“明珠。”
又是风来,满架的荼蘼花香,齐瑜深吸口气嗅了嗅,也展臂将她越搂越紧——
“明珠,如果真有,为夫也会替你扛着,替你扛一辈子……”
月光照在齐瑜脸上,齐瑜的声音是发涩低呐的,其实,齐瑜到底在说什么,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半个月之后,一个晨光昏朦的上午,明珠刚刚吩咐丫头给齐瑜预备了早餐要用的早膳,有荷叶膳粥,杏仁熬乳茶,小糖窝头,水晶菊花糕……她正喜滋滋拿出包银象牙筷子,亲自摆好了盘,而就在这时,她的叛婢燕书,告诉她一个极为震惊之事,明珠手中的筷子,“脆”地一声,委实掉在了地上——
☆、第十一章
半个月之后,一个晨光昏朦的上午,明珠刚刚吩咐丫头给齐瑜预备了早餐要用的早膳,有荷叶膳粥,杏仁熬乳茶,小糖窝头,水晶菊花糕……她正喜滋滋拿出包银象牙筷子,亲自摆好了盘,而就在这时,她的叛婢燕书,告诉她一个极为震惊之事,明珠手中的筷子,“脆”地一声,委实掉在了地上——
“小姐,求您了,求您不要在这样折磨婢子了,我招!我什么都招,还不行吗?!”
这是跪在地上燕书哭得梨花带雨的声音。
想来因为明珠对其的“怀柔手段”,燕书每天生活在诚惶诚恐中,快被明珠、也快被自己给折磨得神智失常了,终于,她这话一出,明珠立即凝住不动——
“是谁?那个姓薛的‘蒙古大夫’究竟是谁?”
气氛尤其肃然。
燕书咬住牙,声音迟疑,然而,终究是闭眼一鼓作气:“小姐,他是……他是老爷、也就是您的公公当今首相齐季林沦落在外的私生子,和姑爷是血浓于水的同胞之亲,按排行,姑爷应该叫他一声兄长才是!”
明珠“呼”地一声,有什么在狠狠、狠狠撞击自己胸口,手指揪住裙带,声音沙哑,正要开口又问,而这时,她的相公齐瑜已经起床了,正与梳洗间掬水洗脸,像是听见外面有人谈话,便笑着问:“明珠怎么了?和谁在说话?发生了什么事儿?”
明珠鼻翼一动,“没、没什么……”急忙捡起地上的包银筷子。
燕书又说:“小姐,这薛公子原也是个可怜之人,他一出世不到半个月,母亲就被族人捆绑在火柱上活活烧死了!”
“薛公子的母亲是出生在一个穷乡僻壤的地主小姐,生得十分美丽,二十六年前,他们那个地方发洪灾,老爷作为那儿年轻的拯灾巡查御史,偶然遇见薛公子的母亲,也就是那位地主小姐——当时,老爷看那小姐美貌动人,便私底下吩咐几个衙差将那姑娘哄骗了来——那位小姐,也就是薛公子的母亲见老爷生得俊朗不凡,又有才气,于是,很快地便托付了终生。两个人发生关系之后,老爷一直承诺待回京交完了差就来提亲娶她,谁知,那位小姐盼星星、盼月亮,盼到肚子都大了,却丝毫没有老爷的音讯……”
“后来,小姐的家人知道了,气得没晕死过去。他们逼小姐将肚子里的孩子打掉——也就是把当时的薛公子打掉。可那小姐却是哪里肯,求爹求娘,偷偷摸摸生下薛公子后,便把薛公子送到一个远房表亲去寄养……后来,整个事情败露,族里的人都知道薛公子的母亲行为失德,便一个个举着火把,在庄子里搭一个土台子——他们说,如果薛公子母亲不招出那个始作俑者,便要将她五花大绑活活烧死在那儿。而当时,薛公子的母亲因为坚信老爷对她是真心的,又关系老爷仕途,于是,她硬是咬紧牙不肯说,这样,薛公子的母亲就这样被族人活活烧死了,据说烧的时候,村里所有人都出动了,他们一个个朝薛公子母亲吐唾沫,扔东西,而薛公子的母亲,却始终眼里含着笑,没有流一滴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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