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明珠伸手抚抚鬓边发钗,眼睛盲然,表情却正经八百:“其实,这野猫呢是不太好驯服,倒是难为你这‘东郭先生’的一片好心了!对了,老祖宗,娘,各位姨娘姑母嫂嫂,说到这儿,容明珠也给你们讲个笑话解解闷吧!”她笑了一笑,不见视物的乌眸有一种不易察觉的轻蔑嘲讽:“其实,要说这猫儿狗儿不通人情,我倒还亲眼见过一种比它们更可怕、也更可笑的畜生呢!”
“诶?什么畜生?”众人好奇,齐瑜斜乜了她一眼。
明珠扯扯嘴角,也模仿着她相公齐瑜的语气:“比如有一次,我在西市口赶集,忽然看见一大堆人将整个街口围得水泄不通,当时我好奇,还当是谁在玩什么新鲜杂耍的呢?结果,我走过去一看,哎,哪里是什么杂耍,不过是一头白眼狼!那狼啊,什么样子不好扮,偏偏头上戴着顶草帽子,胸前挂了一串大佛珠,正假模假式,在那里口念‘阿弥陀佛’——假充大善人呢!”
气氛一下怪异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老太太越发把眉头一皱。齐瑜刚端起一碗茶优优雅雅送至嘴边,刚啜一口就猛地呛了起来。有人还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她的婆婆齐乔氏赶紧笑着打圆场,说道——“好了!好了!你们这两孩子,好端端地讨论这些畜生做什么?”她把明珠的手轻轻执起来:“明珠啊!你和三郎自小一块长大,你既嫁到咱们齐家,如今,为娘不求别的,就巴望着你能为咱们齐家开枝散叶,添个男丁,你可不要让我们失望啊!”
“这话不错。”说到开枝散叶,老太太身子往后微微一斜,又一靠,阴霾的脸上终于浮出一丝晴朗:“明珠,不管是对你,还是对你的两房嫂嫂,我老早就表过态——只要你们三房之中,谁先添了男丁,到时候,我就把海湾的那处别院交给你们。明珠,你是新来的,如今我也把这话撂在这儿,你们三个,都争点气,齐家的香火,还指望着你们来维持——”
这话不假,齐家数代单传,本来到了齐瑜这一脉香火尚旺,然而,齐瑜的两个哥哥、既明珠的两房妯娌入府多日却是毫无所出。而海湾别院既是以老太太名下、修建在东郊靠海的一处规模庞大的琼阁院落。想是有些着急,老太太既以这样的方式作为激励。
明珠虽然并不感兴趣,还是朝老太君谦然鞠了个身:“是。孙媳谨记老祖宗的教诲,谨记婆母的教诲。”
齐瑜看着她,目光透着复杂,幸而明珠看不见,若是看见了,就他那表情神色,亦不知又会把胸口堵成什么样子!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明珠嫁来的第一天才算是彻底见识到了!她的婆婆齐乔氏,是个温顺贤良的好婆婆,和蔼可亲,容易相处;齐家的掌舵者齐老太君,则是个性子阴沉、不太容易相处的老太太;明珠以前还未觉得这贵门新妇有什么难做之处,然而,当她真正见识了这两房妯娌——大房的柳氏,二房的卫氏,这才明白什么叫做绵里藏针,什么叫做笑里藏剑。
大家就这样阴一句、阳一句说笑一阵,正说到热闹处,忽然,只听门廊外一阵踢踢踏踏的急促脚步声,众人还未回神,然后,他们便听见一个女人在哪里扯嗓叫骂——
“明珠,你给我滚出来!你个天生的丧门星!嫁进咱府上第一天就这么晦气,你还不出来看看你干的好事儿!!”
☆、第六章
夏日丽阳冲破云层,绿窗人静的盖山子卷棚底下,众人聚集,一个女人正跪坐在台阶下呜咽啼哭。
“老祖宗!母亲!你们来评评理!来评评理!”女人穿着件大袖对襟衫儿,袖挽泥金带,横眉乌眼,满面委屈:“我齐恵这一生不到二十嫁了两次,这命已经够苦了的!最后,盼星星,盼月亮吧,好容易盼着有了自己的亲骨肉,结果才回娘家住了不过两天,就差点惹出这偌大的祸事来!母亲,老太太,你们说,要是轩儿有个什么好歹,我齐恵怎么回去向相公交代,怎么向他们老王家交代?!——”说着,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又开始扯嗓大哭。
众人看着她,眼观鼻,鼻观心,都没出声。
“老祖宗!母亲!”女人又抽抽噎噎地说:“咱们、咱们轩儿虽然才一岁,可却是她们王家的独苗香火——是他们家的命根子!命根子啊!可是今儿早上,我不过抱着轩儿在三哥院子那边走了走,可咱们这位新嫂嫂倒好,居然把个野毛畜生不好好放笼子,就放任那东西到处乱飞乱啄!母亲,外祖母,你们都没看见,假若我再迟一步!一步!我这儿子的小命儿就没了!!呜呜呜,呜呜呜!!——”
女人的哭声荡气回肠,有一种快要冲破云霄的亢然气势。
明珠一直听着,眼睛看不见,然而,双颊的太阳穴确是突突直跳,脑袋快要被这声音搅成浆糊。
跪着的这个女人叫齐恵——是齐瑜同父同母的正经胞妹,齐府的四小姐,齐乔氏的掌上明珠。她口中的“轩儿”,则是她连路都不稳的宝贝儿子。今早起来,这位姑奶奶不知哪里出了毛病,竟一大清早抱着儿子到明珠的新房溜达乱逛。这一溜达不打紧,却被明珠放出来的那只鹦鹉扑地一啄,然后,儿子的脑门差点啄了个大窟窿!明珠以前和这位四小姐有不少过节,两家来往,姑娘们每每玩至一处,这两丫头都会仇人似地、明里暗里不知斗了多少回合。明珠生性顽劣,却没想到这位姑奶奶更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比她泼辣刁钻不止十倍。现在,明珠不过才过门短短一天,没想到,这么快就杠上了!
“明珠。”老太太拄着金龙拐杖,拐杖上垂着的玉佩流苏随着她眼里的隐怒一飘一拂。“四丫头说的那只鹦鹉——是你养的么?”
气氛一片肃静,明珠不敢否认,只得点头说是。
“嗳,你们这些孩子!”老太太长长叹了口气,道:“我早就跟你们说过,这些个畜生最是野性难脱不好伺候的,平日里你们做什么不好,偏偏自找麻烦养这些东西,你看,这不就惹出祸事了么?”说着,她唤了一声“来人”,接着,一名中年管家恭然上前:“老太太。”齐老太太摇头道:“去,把那东西找个地方淹了埋了,以后别让这些畜生在咱们府里乱飞!”
“是。”管家去了。
明珠心一惊,整个人如摘了心肝一般。
未及说话,老太太又道:“四丫头,我这么处理能堵了你的那张嘴吗?呵,不过就是点皮肉之伤,又没把你儿子啄死,一大清早的,就这么哭哭啼啼也不知道忌讳,真是不成体统!”
太老了说话间就要走。四小姐瘪瘪嘴,心里还有不服,正待说些什么,明珠心早已紧了,急忙跪下来——
“老祖宗,祖母,求求你看在孙媳的面儿,让孙媳从此把那畜生好好关在笼子里,再也不会让它到处乱飞,求求你了,千万别淹死它,别把它埋了啊!”
她不断求着,稀薄的阳光在眼里折射出一丝心酸和无奈。
那只鹦鹉,是多年前父亲千里迢迢从南洋带回来送她的生辰礼物。它一直陪着她,伴着她,可以说,虽是只畜生,但有时候比人还通感情、比人还讲义气。孤独了,她跟它说话。生气了,它逗她开心。明珠和它交流,从来都只是她和它相互间才听得懂。而之所以不把它关进笼子,是因她知道,即使放了,只要她用小竹哨一吹,鹦鹉听见她的哨声就会乖乖飞回来。这还是其次。记忆最深的,是那次耳房走水,齐瑜冲进来最先救的是她妹妹,她被困在浓烟滚滚的火场中,一个人就绝望无助地站在那儿,睁大着眼睛,没有人理她,最后,还是这只鹦鹉横冲直闯地飞进来,也不怕火烧了翅膀,就那么在生死要紧的关头,用它的弯勾黑喙不停啄她肩头,提示她快点跑,快点跑……
“这只鹦鹉不小心啄伤了外侄是孙媳的过失,不过,孙媳向您保证,以后绝对绝对不会再发生此类事情。老祖母,孙媳能不能求您看在孙媳的面——就此放了它?小姑和侄儿的事,孙媳会亲自赔礼道歉……”
明珠的声音已经带着可怜和乞求,她想,无论如何,一定不能让她们把鹦鹉活活弄死。
所有的目光全转移到明珠脸上。
明珠耳力敏锐,人群之中,不慎有风言风语吹进耳朵里——
“这个三少奶奶,别看是个瞎子,可嫁过来一天就惹出这么多麻烦事儿,若以后日子长了,还怎么得了啊?”
“你是新来的很多还不知道呢,在往日,这位三少奶奶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对咱们家三少爷死缠烂打地,哎,也幸而是三少爷,要不,谁还会娶这么一个瞎子……”
明珠依旧跪在那儿,当然,这些风言风语,她也早就麻木了。
四小姐忽然猛站起来,一手指着明珠:“三嫂!我看你是故意的是不是?!谁养个鹦鹉不关在笼子里,而你倒好——”说着,她又转过身,再次像齐老太太哭诉:“老祖母!轩儿现在还痛得不断哭呢!奶娘怎么喂奶他都不喝,我想,额头上啄了那么大的包块怎么喝得下?祖母,那可是您的亲亲外曾孙呢!而你因为偏疼我这个新嫂嫂,只一句‘把那畜生弄死了’就够了么?祖母,亲不间疏的道理啊!我可是您老嫡嫡亲的孙女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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