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嫁 (月明华屋)

　　“这样啊。”墨雨再次摸摸后脑勺，仿佛对这样的问题也很焦心。
　　明珠摇摇头，正要走，这时，贾公子正好负手从雕花影壁走过来。青青藤叶边，他穿着件暗紫丝绸锦袍，袍襬绣着吉祥云纹，虽然患有哑疾，但风神秀雅，肤色莹白如玉，整个人仿佛画上的美人图一般。
　　他朝墨雨看了一眼，又做了个手势，墨雨先是一怔，随即马上领会过来，赶紧又转身向明珠笑嘻嘻道：“哎呀，明珠姐姐，我家公子说，虽然他不才，但禽兽方面的知识却也略懂一二。明珠姐姐，这可巧了，你要是信得过我家公子，不妨把你那只宝贝鹦鹉拿给他看看，或许，能找出点法子也未可知呢？”
　　明珠一愣，两个人的表情自然无法看见，于是，她马上扬起嘴角：“真的么？好，那就有劳公子了，回头我让拾香马上把鹦鹉带出来给您看看。”她笑着，一并朝他有礼福了个身。其实，曾经的明珠听闻也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大美人，因此，她这么一笑，那少年墨雨便被她的“美色”迷了一迷，不过，幸而明珠看不见，否则，不定一巴掌拍向他的那张哈喇子嘴，当然，这已是后话。
　　墨雨见明珠和公子面对面站着，像是有意似地，竟捂着嘴，讪讪笑笑地悄然离了此地。而墨雨一走，不知怎么地，明珠的心里竟升腾起一种很微妙的错觉，她总觉得，对面的这个男子，他在一瞬不瞬打量着她。甚至，唇畔含笑，目光温柔，像要在她脸上盯个大窟窿。
　　“明珠。”终于，他把她的手执起来，打开她的掌心，在那儿一笔一划写道：“看着你笑我很高兴，其实，有样东西我想送给你。”
　　一连串字符，好在明珠眼盲之后触感和认知能力都还不错。明珠正要开口，接着，公子便从袖中掏出一个类似小匣子的东西，轻塞到她的手心。
　　——是八音盒。
　　明珠一下目瞪口呆。
　　这个东西，纵然出身皇商富贵之家的她，也知道这个得来相当不易，甭说整个京城，就算皇宫大内也难找出这么个宝贝玩意儿。打开盒盖的一刹那，明珠的耳畔脑海立即涌出一股若涓涓细流的音律，而那种音律，像泉水，像雨珠，就那么叮叮咚咚，叮叮咚咚，在她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世界轻轻飘荡，轻轻飘荡……
　　明珠眼睛升腾起一层蒙蒙水雾。
　　数日过后，明珠准备让侍婢云容亲手蒸一笼精致点心送给那位姓贾的公子。她想，他们两个，一个是盲人，一个有哑疾，能够成为朋友已属缘分，更何况沟通起来就算那么吃力，还是可以在心里找到一份共鸣和默契。于是，明珠提着食盒，在拾香的搀扶下，来到了公子塾馆所在的西面厢房。
　　“墨雨，你家公子呢？”
　　明珠招呼拾香先下去，独自摸索着上了台阶。公子的门悄然紧闭，他的小厮墨雨正守在外面斗蛐蛐。
　　墨雨笑着扫了明珠手中食盒一眼，正待打趣着说两句，忽然，像是恶作剧兴起，竟扔了手中蛐蛐笼子，站起身，拉拉明珠的衣袖：“来，明珠姐姐，你找我家公子是吧？我家公子呢，现在正在里面看书习字——对了，你往这边走，啊对，就是这边，明珠姐姐，别给碰着了，小心——”墨雨笑嘻嘻搀着她，一边将她往公子的里间带。
　　明珠只当他是脾性惯了的，倒也并未在意，只按着他的指示摸摸索索往里走。终于，走到了里间厢阁，只听墨雨“吱”地把房门一关，明珠愣了愣，倒也并未在意，依旧提着食盒摸索着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贾公子。”她笑道：“听说你是南方人是吧？我想你在这里呆得久了，也很久没尝过你们家乡的点心吧，这不，我让我的侍女巴巴蒸了一笼你们那里常见的水晶菊花糕，来，你尝尝看，香不香——？”
　　明珠就这么喋喋不休说着，墨雨仍旧在外忍笑不止。
　　当然，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已不是明珠一刀砍死了那混小子就能泄愤的。因为，如果她知道会有接下来的一幕，她还会傻里傻气给这个人送点心来么？如果早知道……
　　“明珠，就这么闯进来，你知道我在做什么吗？嗯？”男人靠过来，牵起她的右手，仍旧在她掌心一笔一划写着，语气充满调侃之意。
　　明珠仍旧二愣子似地笑道：“呵，还能做什么？我只是觉得你最近累了，为了我那只鹦鹉，通宵达旦，翻遍了医书……我想，送其他东西给你没得玷污我们的友谊，所以，还不如给你带点你们家乡的点心过来尝尝，也作我的酬谢之意！”说着，她重重点了个头，样子傻得令人喷饭。
　　男人像是再也忍不住，他把明珠的手一捉，明珠大惊，不待反应，接着，就感觉触手温热，有柔柔滑滑的东西从她指缝一淌而过。
　　原来，她摸到了水，很多很深的水，明珠先是愣了好一阵，接着，又伸手继续下摸，当然，摸着摸着，接下来摸到的什么已不能容她多加解释描述了，总之，安静的厢房内，须臾，便听得她一阵大声能刺忍耳膜的尖叫亢然发出，然后，明珠便模样狼狈地逃出了那间厢房……
　　墨雨那小子，她要杀了他！杀了他！
　　※※※
　　再说自打四小姐齐恵有意在大房柳素素面前放一点口风，说齐瑜夫妻即将和离、明珠在外有“野汉子”之后，柳素素便背地里千方百计搜索证据，发誓定要查它个水落石出！到也巧，很快地，就有丫鬟笑嘻嘻悄然来报，说，那日在三少爷书房外偷听墙角，正好听见荣贵与三少爷说的就是明珠“偷汉之事”，看来，事情千真万真，他们府上这位三少爷不仅把个绿帽子戴端正了，而且，还戴得相当心甘情愿！
　　柳素素听了这事儿，自然兴奋异常，前几个月，她那一向软懦的书呆相公借着酒疯就是将她一阵暴打，为这事儿，当时她只当是相公平日被她压制惯了一时发下猫威，结果想来想去，她总觉得这事儿和明珠两夫妻有什么关系，后来，虽没查出原委，但觉她二人应该脱不了干系，所以，现在好容易有这个把柄，她自然要大显身手，那就是——赶快将此事报给到齐老太君那里去！
　　“三郎，你大嫂柳素素说的——可都是真的？”

☆、第五章

　　齐老太君背靠在软垫太师椅上，西苑正房堂屋雪亮，所有的侍婢都被老太太遣了开去，屋子内，只剩下贴身侍婢玉姑和她的媳妇乔氏三个人在那儿看着齐瑜。 乔氏目光复杂打量儿子。玉姑微笑着在旁为桌上的紫铜麒麟香炉撒了把香片。齐瑜立在祖母齐老太太跟前，紫青缎袍，发束玉冠，温润如月的面部在香炉吐出的云纹烟雾里，越显沉静稳重。
　　乔氏见儿子不作声，也不待老太太再说，眉头微微一蹙，道：“三郎，老太太在问你话呢？你和你媳妇到底怎么回事？前段时日，你告诉我们说你岳母大人抱恙，你媳妇得回去敬敬孝道，现在看来，里面有什么不能言说的猫腻不成？”
　　齐瑜依旧淡静而立，虚虚垂着睫毛，像在思索什么。
　　老太太眉头也跟着皱起，手缠念珠，待要开口，这时，齐瑜才拱拱手，微微笑说：“老太太和母亲觉得怎样便是怎样，我想，既然二老都觉得大嫂的可信，那么，就算是真有这事儿吧！”
　　齐瑜唇畔是那种从容无所谓的浅浅弧度，那表情，看不出是承认，也看不出是否认。
　　堂屋顿显沉闷，余下三人你看我一眼，我看一眼。
　　乔氏气得，脸几乎要变成一块松花蛋，回头看看她婆母，她的婆母齐老太太则是半眯眼睛，胸口起伏着，好几次似想说些什么，然而，终究只是闭着眼轻吁了口气：“好！好！看来，要从你这孩子嘴里套出什么是不可能了。”
　　齐老太太慢悠悠站起身，手拨着珠子：“先前你那没脑的大嫂在我这里一顿乱嚼，我只骂她信口胡诌，就差一拐杖没把她撵出去。我这样替你遮拦，又巴巴地请了你娘老子过来，为的就是想咱们娘三代好好说说话。好！看来你还是打算瞒着我们是吗？！”声音加重：“三郎，我不妨这就给你撂句话：如是你们两口子真要和离，我这个老太婆倒也不阻拦，因你那媳妇眼又瞎，性子又毛犟，离了你也算是件好事儿。倒是倘若真如你大嫂所言，她干了什么出怪丢丑、有辱我齐家门风的事儿，呵，那我这个老太婆是绝对容不下的……”说着，冷笑回屋。只剩下旁边的乔氏过来询问儿子：“三郎啊三郎，你这是要气死为娘是么？”
　　齐瑜仍旧淡静而立，乔氏又气道：“好！真好！你还是不说实话是吧？那么我只有亲自差人去调查这事儿，若你媳妇真如她大嫂说的，干了什么有辱我家风的不争气之事，别怪我这个婆母的也——”说着，怒哼一声，拂袖而去。
　　看来，又有一场风波即将落到明珠的头上。
　　这日，秋光黯淡，明珠照例从学馆回了府，拾香搀她下了轿。
　　明珠手里提着一只鸟笼子——当然，那只鹦鹉在贾公子医治照料下，基本上它已算是痊愈了！贾公子说，鹦鹉的病因在于虹膜脱落，外加羽虱太多，因此，常用消虱粉和药水洗洗鼻孔四周，这对鹦鹉的喂养很有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