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狐酒 (霜宝)

安王却是不以为意。他凝视着墙上新换上，自己亲手所绘的寒梅图道：“能怎么对付？”

他信手一指，那红色的梅花开在遒劲的枝头上：“要想从树上摘下这朵红梅，也要问问这梅树答不答应。”

蒋清一怔。随即会意，忙低头称是。

看来，老太监贾德全要想找胡十九的麻烦，也要看看安王殿下是否乐意了……

想到那隐藏在清杨楼附近的数名暗卫，蒋清真不知道这“十九老弟”的运气到底算好，还是……

“掌柜的。我们走了！”清杨楼打烊后，胡十九站在酒楼大门外，目送着向她辞别的伙计们。

这些伙计，住的离酒楼较近，又都成了家，因此，每日在打烊之后，都各自归去。

而胡十九，也照例等到最后一名伙计消失在她的视线中，方才微笑着进入酒楼。

“十九。”身后，有人轻声唤道。

是他？

胡十九怔了怔，她缓缓转过头来。

果然，在那棵柳树下，站着一个人。

“许久不见，韩将军。”她微微施了一礼。

韩墨辰刚从树影下走出，听到胡十九客气而疏离的称呼，他停下步子，顿了顿，又看着胡十九身后此时已是灯火阑珊的清杨楼。

他低声说道：“你近来可好？”

好？

怎么能好呢？

看似清杨楼每日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可是只有胡十九自己知道，她在看到晚樱死去的那一刻有多绝望。

这些日子以来，没有一天，她不承受着那种无能为力的煎熬。

她是为了拯救韩墨辰，拯救整个韩府重生而来，然而，直到如今，她甚至才只去过一次韩府，更弄得不欢而散，还曾眼睁睁看着晚樱“重蹈覆辙”！

怎么能好……

然而，胡十九望着韩墨辰，她却不想说起这些。

她的无助，她的失落，都是不能展示在人前的伤痛，看着此生这个“优柔寡断”的韩墨辰，胡十九愈发觉得孤独。

韩墨辰看胡十九沉默不语，走上前来，几日不见，他瘦了许多，原本灿若晨星的眸子也变得黯淡无光：“陪我走走，好吗……”

他恳求的语气，又让胡十九的心没来由的抽痛了一下。

她不知道这疼痛，是来自于失望，还是来自于关切。

也许，二者皆有。

胡十九转头看向自己的清杨楼：“稍等。”

她转身回到楼中，不一会儿，已是换上了一袭女子的装束。

她今日穿的极为素雅，月白色的短襦陪着水蓝色的长裙，头发随意的在脑后挽了一个髻，脂粉未染的脸颊在酒楼上挂着的那两只大红灯笼映衬下，显得更为光洁，饱满的额头下，依旧是她那双明亮的眸子。

韩墨辰有瞬间的失神，他避过胡十九的视线，低声说道：“走吧。”

第三百一十五章 美梦

胡十九静静的跟在韩墨辰的身后，她不言，韩墨辰不语。

今夜的月，很亮，亮的几乎让人有种模糊，以为这样一直走下去，就可以从深夜走到黎明，从琅京走到天涯，从今生走到来世……

韩墨辰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这叹息，落在敏锐的胡十九耳里，她不由的抬头看着面前那个高大的背影。

此生的韩墨辰，同前世，很不一样。

究竟是他一直如此，自己只是不够了解他。

还是……

因为自己的出现，无意中改变了很多事情，才引起了韩墨辰的变化？

胡十九想不明白，她只是看着韩墨辰的背影出神，银色的月光洒在他的肩头，胡十九忆起了他们初见之时。

那时的韩墨辰是多么威风，带着所向披靡的勇气，似乎天下没有什么难题，会挡住他前行的道路。似乎天下没有什么事情，是会让韩墨辰愁眉不展的。

可是，此生，胡十九见到的韩墨辰，大多时候，都是那样的隐忍不乐，他笔直的剑眉似乎从未舒展，他面上的酒窝，也几乎总是隐匿在那重重的愁绪之中。

“我要走了。”韩墨辰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胡十九的心，突然剧烈的跳动：“你说什么？”

“我要回去了！”韩墨辰说到这里，他长吁了一口气，似乎要将胸中所有的离愁别绪一股脑的吹散，他转过身，刚毅的脸上带着胡十九熟悉的神采，“我要回到军营了！”

这才是那个记忆中的韩墨辰啊……

胡十九上前两步，仰头望着韩墨辰：“你要去军营？什么时候！”

不要，不要去军营，千万不要去，虽然前世胡十九“死”于一个阳光明媚的三月，可是她不确定，今生。韩墨辰战死沙场那一幕究竟会发生在什么时候！

晚樱的死亡，让胡十九不寒而栗，她不能再眼睁睁看着韩墨辰再一次消失在自己眼前！

“大概就在这两天吧……”韩墨辰看着近在咫尺的胡十九，他们离的如此近。近到自己能看到她明亮的眼，和花瓣样的唇……

自己是疯了吗，本来就是为了道别，却……

他心猿意马的转过身，可是一只白皙的小手。却紧紧拉住了自己的袖子。

“别走！”胡十九急切的说道。

别走！不要走！不要再去那里送死，不要再与自己永不相见！

胡十九看着韩墨辰英姿勃发的模样，她的心，只觉得一阵阵的说不出的痛！

那前世的月下低语，那今生的生死与共，记忆如汹涌的海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胡十九只怕，这一别，就是天人永隔……

韩墨辰没有料到胡十九会出言挽留，他的眼中闪过一线惊喜。真是个傻姑娘，又不是生离死别……

他看着仍旧牢牢抓着自己袍袖的手，韩墨辰的心，似乎也就在这一刻，被胡十九握在了手中。

“等我。”韩墨辰低声说道，这些年，他向着许多人做出许多承诺。

有对于当今圣上的，他保证会扫平敌虏，凯旋回朝。

有对于黎民苍生的，他保证会还他们故土家园。让他们安居乐业。

有对于韩府众人的，他保证会安然归来，毫发无伤……

一直以来，他努力做到这些承诺。有的，他做到了。有的，他做不到。然而，做到的，都是对皇帝与百姓的承诺。做不到的，却是对担忧自己征战在外的韩府家人的承诺。

韩墨辰虽然身为陈国最为骁勇善战的大将军。然而他却真的怕死，他特别的怕，因为只要负伤回府，母亲就会一连数日泪眼涟涟，二姐就会昼夜守在自己的房间外不眠不休。

就连一向不喜欢他的韩老夫人，也会担忧的不断命人前来查看他的伤势，虽然，韩墨辰知道，这份关心里，有很大一部分，是源自对自己是韩府唯一的男丁的关切——他死了，韩府的香火也就断了。

但是，韩墨辰还是为了她们，小心翼翼的活着，他惜命，但是他的命，又不是自己的。

胡十九慌乱的摇头，无论如何，她就是不能让韩墨辰就这么上战场！

韩墨辰会错了意，他以为，胡十九是在拒绝自己。这也难怪，像他这样虽是声名显赫，却虽是会战死沙场的将士，有哪个想要过着安稳日子的女孩儿会喜欢自己呢？

他看着胡十九紧张的快要哭出来的神情，分明心如刀割，却还是柔声安慰道：“没事儿，我就是说说，我要是回不来，你也不用等……”

他话还未说完，只觉得一个娇小身躯扑进自己的怀里，韩墨辰僵住了。他不可置信，也不敢相信。

“你一定要回来！”

胡十九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心中充满了对失去韩墨辰的恐惧。韩墨辰宽阔的胸膛带着他熟悉的气息，相隔一世，只有这一刻，胡十九才真正找到了自己重生的意义！

她因韩墨辰而死，又为韩墨辰而生！

“傻丫头……”很久后，韩墨辰轻声说道，这就像一个轻盈而美丽的梦，这样的梦，在他的梦境里出现了无数次。

韩墨辰害怕自己的声音大些，都会惊醒这美梦中的自己。

他感受着胡十九发丝传来的香气，轻轻的，笨手笨脚的将手放在了胡十九的背后。

他的手，很烫。

胡十九灵敏的感应，此时觉得就像一块烙铁挨上了自己的肩头。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慌忙羞愧的松开韩墨辰，然而，韩墨辰却仍是拥着她，也许，这样的美梦可以长一些，再长一些……他不想放手。

“我会为了你，凯旋而归。”即使再留恋，却也到了该分别的时刻。

韩墨辰低声说道，他低下头，胡十九带着淡淡香气的发丝在他的脸庞拂过。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此时懵懵懂懂的胡十九，转身，大步离去。

夜凉如水，胡十九只觉得自己神魂都不知飘向何处……

韩墨辰，他方才说什么？

自己，方才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