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狐酒 (霜宝)

离开前，九儿还是对胡十九有着诸多的嘱托。

“十九，来，我有话和你说……”九儿拉开椅子，随意的坐下。他对于这座酒楼，有着天然的亲切与熟悉。

他来自这里，现在又回到了这儿。

“九儿……”胡十九有些着急，不管有什么事情，为何不能等到了醉翁楼再说呢？

如今，九儿似乎还有很多话要告诉自己，可是再晚一些，也许师父他老人家就休息了！

胡十九心情纷乱，她要带着九儿去找师父徐清，一半是为了九儿。一半却是因为自己。

在这些日子里，甚至在前世今生中，胡十九所遇到的一系列事情，让她此时失去了判断真假的能力。

她迫切的需要一个能够指引自己的人。

而师父徐清，就是她恍若在漆黑不见五指的夜里行走，所遥望的那盏明灯。

九儿看着桌上的酒坛，又指着面前的酒盏说道：“能再为我满上一盏吗？”

看来，他是不打算去见师父了……

胡十九迟疑着，看着安然的九儿，半晌后。她点头道：“好。”

九儿笑了……

对胡十九而言，九儿的笑容或许是她见过最美的笑容，干净，温暖。充满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当酒坛中的酒慢慢减少，最后一点琥珀色的酒液里，似乎也溶入了烛火的色泽，九儿已是微醺，他看着滴酒不沾的胡十九，点头道：“我刚才说的。你都记下了？”

胡十九的思绪仍然随着一杯又一杯的酒化成了千丝万缕。她没有料到，九儿的身世会是如此惊人，又是如此凄凉。

“九儿，你打算怎么办？”胡十九喃喃自语，她似乎忘记了，面前的九儿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弱小的男童，他有心机，会武功，只要他想，他可以随时从胡十九的手中收回醉翁楼。

九儿似乎也没料到胡十九会这么问自己，看着杯中最后一点残留的酒水，九儿的眼中有些迷蒙，他又看着胡十九，似乎又回到了醉翁楼的那些好时候，他们只是无忧无虑的酒楼伙计。

只是，人毕竟不能够靠着回忆说生活。而属于九儿的回忆，也不仅仅只是醉翁楼那一段……

“我会带着阿彩离开琅京。”九儿放下酒盏，这酒，让人的身上暖洋洋的，似乎即使在秋风凄凄的季节里，心里总还是有着那么点的热乎劲。

趁着这点温暖还没有散去，九儿觉得自己还有勇气，向胡十九道别，向过去的一切道别。

“为何要离开琅京？”如果说之前胡十九对九儿还有着半点怀疑，因此要将这个消息迅速的告诉师父徐清，但是在听了九儿的回忆后，她深信不疑，这清杨楼，不，从它名为醉翁楼开始，就应该是九儿的。

如今，自己鸠占鹊巢，却什么都做不了，更要眼睁睁看着九儿离开，胡十九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不为什么，就是该走了……”九儿又拎起酒坛向着杯中倒去，却发现，酒坛里已是空空如也。

酒已尽，人，也就该散了。

烛光下，九儿再次仔仔细细的环视四周，这座此时名为“清扬楼”的酒楼，其实，并不像阿彩所说的那般，是他们的杏花楼……

这里，除了地理位置没有变，其他的，都变了……

从吴厚德夺走这杏花楼开始，这酒楼，就早已不是李家当年的杏花楼，这些年，他一直装聋作哑，为的就是在最合适的时机，手刃仇人。

他记得爹娘的样子，可是却早已记不得这酒楼的形貌。

如今，当年的杏花楼已名为“清杨楼”，它有了最适合的主人，虽然，这位年轻的主人，还有些稚嫩，然而，就算是换做自己，就一定能将这清杨楼经营的井井有条吗……

九儿的思绪很乱，然而，只有一点，他确信无疑，无论是醉翁楼还是清杨楼，抑或是这琅京城，都到了自己该告别的时候了。

挂念着一座城市，往往只是因为这座城市里的人或者回忆，只是如果在这份“挂念”中一直打转，那情感的漩涡，最终会使人迷失了自己的本性。

九儿不愿这样。

他不是哑巴，不是侠客，他只想，做回他自己。



第三百零八章 道别

“你喝多了。”胡十九站起来，收起桌上的酒坛，“走不走，不是你说了算。”

九儿以手支额，看着胡十九将那些褐色的酒坛一一整齐的摆放在房内一角，他淡淡的笑了。

他相信，这个“十九老弟”，假以时日，定会成为最出色的酒楼掌柜。而自己，却早已该功成身退。

九儿笑着点头：“十九，清杨楼交给你，我放心。”

胡十九走过来白了九儿一眼：“又在说醉话了。这酒楼是你的，过去是，现在也会是。”

她笑嘻嘻的凑近九儿，耸了耸鼻尖道：“我呀，才懒得管呢！你想偷懒，可没那么容易。”

九儿知道胡十九说的是玩笑话，因此也并不再做分辩，将杯中最后一点残酒饮尽，他站起身来，脚步有些虚浮道：“走了。十九，保重。”

胡十九心中暗笑，看样子，九儿的酒量比自己估算的还要低些。今夜只要灌醉了他，明日禀明师父徐清，到时候，请师父与自己一起去九儿的住处——胡十九曾听老人徐清说过，九儿就住在距离醉翁楼不远的地方。

她就不信了，要是师父亲自开口，九儿还会执意要走，并且，胡十九看得出来，那位叫“阿彩”的姑娘对清杨楼有着很深的感情。恐怕，这次“辞行”只是九儿一个人的想法。

因此，胡十九并不多做挽留，她笃定此时醉眼朦胧的九儿，至少在今夜，是无法离开琅京城的了……

“路上小心。”胡十九看着九儿摇摇晃晃的走下楼梯，同时又连忙回屋，打开窗户，冲着步履蹒跚的九儿喊道。

九儿脚步一滞，他似乎听清了胡十九的嘱咐，又似乎没有听清，只是渐渐的从胡十九的视线中消失了……

看来这个九儿。是真的喝多了。胡十九笑着关上了窗户，她转身凝望着快要燃尽的蜡烛，想着明日该怎么同师父徐清说起九儿的故事……

而在不远处的老树后，九儿看着胡十九的身影消失在窗户背后。他的目光恢复了清明。

“十九老弟，就此别过了……”他低声说道，随即，只见月下人影一闪，老树后。早已没了九儿的踪迹……

翌日，当胡十九看着大门已挂上黑色铁锁的小院，她有些怔怔的。

“走吧……”她身旁，老人徐清看着这座明显已无人居住的小院，缓缓说道。

“师父，九儿他……”胡十九试着推了推院门，她将巴掌大的小脸贴在门上，连声呼唤：“九儿！九儿！”

徐清微微摇头，当他今日一早从胡十九的口中得知九儿的故事后，依照他对这孩子的了解。他猜想，九儿一定是骗了自己这个笨徒弟，恐怕他连夜就同他的妹妹“阿彩”已经离开了琅京。

果然，即使他们一路疾行，来到此处后，却仍是人去楼空。

“走吧。”徐清不忍看到胡十九如此，更何况，这些年来，一向安静乖巧的九儿，也深得徐清器重。

如今。他就这样走了，别说是胡十九，就连老人徐清，也是充满了不舍。

徐清暗自打算。回到醉翁楼后，便立刻发动人手，四处搜寻九儿的踪迹。但他心里也明白，如果九儿真的想走，恐怕，从此后便是天各一方。后会无期了……

胡十九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昨夜九儿分明是醉意朦胧，他甚至连走路都不够稳当，怎么会连夜就离开这里，离开琅京城呢？

他究竟有什么事，是这样的着急，急的连同其他伙计道别都不成，急的不再看一眼曾经属于他的“杏花楼”？

“他是道过别的……”徐清轻叹道。

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情，老人徐清明显觉得有些力不从心，因此也疏忽了平日醉翁楼的其他伙计们……

他清楚的记得，九儿在来清杨楼的前日，将醉翁楼每处都打扫的纤尘不染。当夜深人静，伙计们陆续从酒楼前厅离去后，徐清照例巡视酒楼之时，却看见一个人影正站在醉翁楼二楼的回廊处凝望着偌大的酒楼。

这是？

徐清看不分明，他上前两步，那人却似乎没料到还有人般的，突然转过身来。

九儿？

徐清看清楚面前的人，他有些诧异的问道。

九儿安静的点点头。

“这么晚了，你还不去休息吗？”对于这个先天聋哑的孩子，徐清对他总是比其他的伙计多着一分关切。

就这样一句平常的关怀，不知是灯火太耀眼，还是徐清眼花了。

他看到九儿的面上划过一颗晶莹的泪滴。

“这孩子！是谁欺负你了！”徐清上前两步，急切的问道。

或许，真的是自己眼花了吧。

徐清看见九儿侧过头去，当他再转回头来的时候，仍像往日那般安静的，带着淡淡的笑意望着徐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