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狐酒 (霜宝)

她一双碧清的妙目之下，是挺直的鼻梁，嘴唇生的极薄，噙着浅淡的笑意。

“你是胡十九？”女子开口单刀直入的问道。

胡十九点头道：“你呢？”

“你不认识我？”女子又是笑了一下，她不再理会胡十九，只是负手望着空旷的清杨楼。

她这个有些男子气的举动，让胡十九不禁更为好奇，此时，清杨楼的客人陆续多了起来，女子的视线朝着人来人往的大门外望去，竟然有了几分伤感之色。

看来，又是个有故事的人啊。

胡十九伸手招来一名伙计，低声嘱咐几句后，便向着红衣女子笑着说道：“客官是否愿去楼上看看，那里风景更好一些。”

“风景更好……”女子重复着胡十九的话，她抬头望向二楼，那抹淡淡的笑意又出现在她的脸上。

她微微颔首：“有劳了。”

胡十九抿嘴一笑，便引领着这名女子来到清杨楼的二楼。

当日，吴厚德兄弟二人经营杏花楼之时，二楼的包间曾被他们刻意拆下，只留了一座座名贵的屏风充当隔断。

而胡十九接手之后，为了让前来的酒客感受到与曾经的杏花楼截然不同的“清杨楼”，便仿照醉翁楼的样式，又命人将二楼重新修葺一新，如今，一间间绿萝环绕的包间，让人看着就觉得心旷神怡，而为了庆贺清杨楼开业大吉，在每个包间外，挂着的小红灯笼，却更让这里平添了几分热闹与喜庆。

那女子一路缓缓跟在胡十九的身后，偶尔驻足细观，偶尔又伸出手来轻抚身旁的红木栏杆。

胡十九看在眼里，只是不动神色，然而，心中却暗自讶异，这女子，难道和吴姓兄弟有关？

第二百九十六章 其所

“客官这边请……”胡十九款款走在前方，将红衣女子带至一处环境清幽的包间。

“我们这里有梨花酿，清风露，凌香水，客官用点什么？”胡十九屏退了前来招呼的伙计，含笑询问女子道。

女子却没有理会胡十九的话语，只是几乎是有些急促的走到窗前，“吱嘎——”一声，她推开窗户，坊间家家户户早已点燃了明灯，那温暖的，橘红色的光芒，令漫天的繁星都为之失色。

这偏偏也是胡十九最爱的景致。

充盈着烟火的气息，充盈着热闹，踏实的味道。

“多少年了……”女子喃喃自语道。

她痴痴的站在窗前，晚风猎猎，扬起她红色的裙摆。她向窗外贪婪的看着，缓缓的伸出手去，似乎想要抓住什么，然而，却只有清凉的晚风从指间划过。

有泪，从她光洁的脸庞滑落。

“爹……娘……”她轻声呢喃。那声音轻微的，几乎就像是梦呓，却被她身后的胡十九听得分明。

爹？

娘？

胡十九愈发困惑，难道，这女子和吴厚德他们没有关系……

她正在暗自思量之际，却见那红衣女子突然转过身来：“恩公！请受阿彩一拜！”

她跪倒在地，正欲冲着胡十九深拜叩首！

“姐姐快起！”胡十九未料这女子会突然至此，她连忙俯下身就要搀扶起对方。

然而，她刚刚挨到对方的胳膊，却不知那女子怎的一避，只听的“咚，咚，咚”三声，女子的头重重叩在地上！

“哎呀！这是要折死我了！”胡十九惊得又要伸手去搀扶那女子，同时口中快速说道：“姐姐，我知道你会功夫！你要再是如此。十九唯有与你对拜了！”

说话间，胡十九伸手麻利的将女子搀起，女子本是为了报恩，如今听胡十九如此说起。便不由笑了出来：“我久闻沈掌柜最是豪爽耿直不过的，如今一见，果真如此！”

豪爽，耿直……

胡十九的脸僵了一下，这话形容男子似乎更加合适。不知为何，她又想起了那个“该死”的韩墨辰。

她连忙摇头道：“十九愧不敢当！”

“敢问姐姐前来清杨楼所为何事？”胡十九发觉对方不仅没有恶意，甚至还是“感恩戴德”……

这让她心里就像一团理不清的乱麻般的，难道，面前的这位女子，认错人了？

对！一定是这样！

或许，她要找的是师父！

因此，便阴差阳错的来到了与醉翁楼相隔不远的清杨楼。

这个猜测让胡十九松了口气，同时有些负疚的说道：“姐姐，我叫沈十九。你恐怕是认错人了……”

她面露尴尬，想到刚才这名“姐姐”不分青红皂白，就对自己磕的那几个响头，恐怕待会儿自己是要加倍还上才是……

女子看着胡十九这副模样，却摇头轻笑，若不是自家兄长曾细细与她描述过面前这个看着就像是官家小姐般，娇滴滴的女孩儿，曾经在酒楼里任劳任怨，又在前不久的斗酒大会力挫群雄，她很难相信那个用计铲除吴姓兄弟的“英雄”会是这个名叫“沈十九”的小丫头！

“恩公。阿彩并未认错。”女子亲昵的挽着胡十九的手说道，“敢问恩公，铲除那吴姓恶人的可是恩公？”

她一口一个“恩公”，却叫的胡十九冷汗频出。

如此说来。这女子定然和吴厚德他们有着不共戴天之仇，这也难怪，吴姓兄弟在琅京数年为非作歹，不知害苦了多少无辜百姓。

胡十九想到这里，便认真的看着那名女子说道：“姐姐不瞒您说，那吴姓兄弟并不是十九一己之力就能铲除的……”

射杀吴厚德的。是韩墨辰。

而让这杏花楼彻底的改换天地，却是集两位师父，同醉翁楼的伙伴们之力，共同做到的！

胡十九想到这里，她的神色不禁有了几分自豪。

她为了自己能认识并与这样的一群人为伴而感到由衷的骄傲！

胡十九的一举一动落在面前“阿彩”的眼中，如果说，之前“阿彩”还有着些许的疑惑，那么，现在她足以确定，那个兄长口中勇敢聪颖的女子，就是面前的这个看似文弱的女孩儿！

“姐姐既然来了清杨楼，十九便请姐姐尝尝我们这新酿的“清风露”可好？”胡十九并不追问这女子究竟与吴厚德有何过节，毕竟，所有的恩怨都该随着吴厚德与吴良善的死亡，烟消云散，而再去追问曾经种种，或许只能徒增伤感。

女子微微一怔，她并未想到胡十九如此通情达理。于是，她摇头笑着说道：“改日吧。”

胡十九也笑了，她点头道：“好。”

及至女子站在清杨楼的大门外时，她又抬头看了看夜色中，在酒楼招牌旁挂着的两个大红灯笼中，犹是闪闪发光的“清杨楼”三字。

她含笑说道：“沈掌柜，清杨楼交给你，也算是物得其所了……”

胡十九眼见她面上又隐隐浮上一丝伤感之色，忙笑道：“姐姐不管何时想来便是。这清杨楼，就是给咱们琅京城的百姓开的！”

胡十九的话让女子猛地愣住了，她呆呆看着胡十九，神色悲喜难辨：“好一个为百姓而开的清杨楼！”

她说罢，郑重向胡十九施了一礼道：“阿彩记得沈掌柜的话了！”

“叫我十九就好。”胡十九这会儿渐渐觉得面前这个自称“阿彩”的女子，似乎在哪里见过……她的容貌，似乎和记忆中的某个人有着一些相似之处。

“阿彩姐姐……”胡十九低头仔细想了一会儿，她抬头刚要开口说些什么，眼前，却哪里还有“阿彩”的身影！

有风，从胡十九面上温温柔柔的拂过，胡十九刻意不去使用自己灵敏的嗅觉。

也许，每个人都有着不为人知的苦楚。

今日的阿彩，曾经的自己，在经历了诸多磨难之后，有的人，选择放弃，有的人，即使前路崎岖，却还是咬着牙撑了过来。

只要撑得过那看似漫长无边的黑暗，总有一缕晨光会照亮前行的道路！

第二百九十七章 旧恨

“听说，人死的时候，就会看见一束光，然后啊，就跟着不停的走，不停的走……”红衣女子笑着说道，“阿彩何其有幸，在死前，就能看到那束光芒！”

“别总说‘死’这个字眼，”狭小的茅屋内，红衣女子的身后，有一个男子声音，缓缓说道，“那么难的日子，我们都撑过来了。”

阿彩转过身，神采飞扬的看着面前那个容颜清秀的男子笑了起来：“哥哥总是这样，现在还避讳这些。”

她面前的男子淡淡笑了，又从桌上拿起一截发黑的竹签将那已经有些暗淡的烛芯挑的亮些。

跳跃的火焰照亮了他的面容。

他肤色白皙，相貌清俊，特别是那双眼睛，浓密的睫毛下，隐藏着两颗漆黑的眸子，静时，似鹿，怒时，像狼。

如果，胡十九在这里，或许真的会惊得立刻现出原形。

这个声音温文，长相干净的男子，却正是醉翁楼的哑巴“九儿”！

此时的九儿，已经换下了醉翁楼的伙计装束，身着一袭暗青色长衫，淡淡一笑，随意坐在破旧的长凳上说道：“你这丫头，就是口没遮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