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庄见把女儿给训得垂头可怜兮兮的样子,不禁又心软了,遂又安慰她几句,让他该吃吃该睡睡,天塌下来还有他这个当父亲的顶着,他一定会帮着女儿解决此事的。然后才跟刘氏一起转身回去了。回去后,他当夜在灯下写了封奏章,把此事的一些情况和分析写上去,打算明日一早进宫后呈给皇帝看。
一夜无话。
第二日起来,谢庄洗漱了,还没吃朝食呢,外面就有婢女慌慌张张地进来禀告说:“不得了了!谢府门口聚集了上千人,看样子,源源不断聚集的人还越来越多。那些人从数辆牛车上搬下来几十具尸首摆放在谢府门口,说这些人是被谢家十五娘的粮店里的米毒死的,还有他们昨日上府里来讨说法,又被咱们谢家的护卫杀死了不少人。他们叫嚣着说谢家包庇谢十五娘,仗势欺人,随意杀人,根本就不配做名门望族,说……说谢家的诗酒风流根本就是藏污纳垢,欺世盗名……”
谢庄一听,忙问:“那些人可都穿着军服?是不是都是桓翌军中的人?”
那奴婢说:“外面传话的人说的,只有前面几十个穿军服的,其中一个穿军服的络腮胡子的校尉就是昨日上门来闹事的那一个,今日他挑事,叫唤得最凶!那些诬蔑我们谢家的话大都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刘氏这时候也听到了奴婢的回话,就问谢庄:“郎君,怎么办?果然麻烦来了,那些不明所以的百姓会不会被桓翌军府的那些人煽动冲击咱们谢府?”
谢庄冷笑:“怎么可能一大早就会有上千的不明所以的百姓聚集在咱们谢府门口?缁衣巷这边难不成是随便哪个百姓都能来的吗?你还没看出来,那些身穿便服的人大概也是桓翌军中的人,他们可不是百姓。昨日我就跟阿母觉得奇怪,认为名声在外的桓大将军不可能只有这点儿手段。如今再看,才晓得他后面还有手段使呢?”
“那咱们怎么办?”刘氏焦躁起来。
谢庄沉吟:“咱们要防着他们突然冲击谢家啊。你这会儿去通知各房,让他们都不要外出,各房的人聚在一起,收拾一些细软衣物。另外,再让咱们谢府阿石那一队人在后门那里聚合,要是那些人真得冲击谢家,就让他们护着你们冲出去。”
刘氏听丈夫说得如此吓人,简直傻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问:“郎君,难不成真……真得如此凶险?”
谢庄点头:“有可能,不过,我想得也是最坏的结果,但是,先准备着没错。”
“那我们冲出去,往哪里去?”
“去豫州,或者会稽都成。要是我所猜不错,桓翌军中那些人真得冲击谢家的话,恐怕去豫州那条路上他们也会有人守着,所以到时候可以让阿石分出一些人,假意赶着些牛车去豫州,咱们谢家的人转而去会稽。会稽那边我们有庄园,有三千私兵,另外,会稽在王家的势力范围。王家可是跟桓家不对付,所以,你们去会稽是安全的。”
“那……那我们去会稽了,郎君,你呢?你不和我们一起走么?”
“我要在前面应付他们,你们看情况不对,就赶紧走。你放心,我量那些人不敢对我怎么样?”
“可是乱起来,刀剑无眼,郎君,到时候你还是跟着我们一起走吧。”
“不,若我也跟着你们退出谢府避祸,我们谢家在天下人面前也就再也直不起腰,抬不起头了。”
刘氏上前去一把抓住谢庄的手,眼中含泪道:“郎君,我不要你去冒险,若是……若是你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活不了……”
谢庄反握住她的手,安慰她:“你放心,我心里有数,不会想你想得那样糟。”
此时,从谢府外传来的喧嚣的潮水般的怒吼声已经传进了谢府内宅,各房的人都听到了,纷纷打听外面出了什么事。
谢庄坐下来,让婢女依旧上朝食,他也让刘氏吃了饭再去按照他刚才说的行事。
刘氏着急忙慌地只囫囵喝了一碗粥,不舍地看了谢庄一眼,这才去按照丈夫刚才说的话去办事了。
谢庄慢慢吃完了两碗粥,又饮了一盅茶,这才起身理了理衣袍,往府外行去。
——
谢府门外。
在谢府门前的地上摆着整整三十具尸体,这些尸体有的面色发青,一看就像是中毒而死的,还有少数几具是身上有刀伤,看起来应该是被杀死的。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身穿铠甲的校尉正在义愤填膺地向周围聚集的人说着谢家的人是如何不拿他们的命当人命,是如何作恶毒死了他们军营中的兄弟,等他们拿了官府的验尸单和证据上门去讨说法,可谢家的人却不承认,而且不交出凶手,不但如此,他们还被谢府的护卫打杀,结果,他又有不少兄弟被杀死杀伤了……
谢府门口的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整个缁衣巷都被堵满了人,更别说谢府围墙外了,在谢府的围墙下站得都是人。
这些聚集的人听了那络腮胡子的校尉对谢府的控诉,都是群情激奋,纷纷附和他,说谢家仗势欺人,草菅人命,这样的家族当不起诗酒风流的一流家族之名,强烈要求谢家给那些死去的人以交代。
这些人声调一致地齐声要求谢家给予交代的声讨声就如滚滚雷声一样在谢府门口炸响,让听到的人不免心惊。谢府门口的动静太大,甚至让同条巷子的好几家高门士族之家的人感到害怕。这里面就有琅琊王氏,王司徒所在的王家。王家诸人知道了桓翌军府的人在谢家门口闹事,都是心惊肉跳,大门紧闭,生怕那些人在群情激奋之下,不但会找谢家的麻烦,还会找王家的麻烦。
谢府门口的奴仆也早就跑进了里面去躲着,谢府的大门也是紧闭,本来看门的奴仆一早起来按照往常的习惯打开侧门的。但是一开门,就见到了门前地上躺着的那些死人,又看到了昨日上门来的那络腮胡子校尉聚集人群声讨谢家。对方的人太多,他们也不敢理论了,只好一面把门儿给关了,一面派人进去向府里的主子禀告。
谢庄要到大门外去跟那些闹事的人过招,身边也是带了阿石的祖父以及另外一名护卫他来往宫中的谢家的高手。他做事情从来不冲动,也不会以身犯险,像这种出去面对有可能失去理智的暴徒的事情,他还是带了护卫的人在身边,以防万一。
守门的奴仆见到谢庄来了,都纷纷上前去请安,又有人把门外的情况对谢庄说了。
谢庄听完后,让他们去把门打开,他要出去跟那领头闹事的校尉说话。
守门的奴仆一齐跪到地上,劝他不要出去,说:“外面那些野蛮的军户,哪里能跟他们讲理,不能去,出去要是被他们伤了可不得了!”
谢庄脸一沉:“开门,我自有分寸,用不着你们担心。”
众奴仆一看谢庄这位主子生气了,也不敢劝了,只能去把一扇侧门给打开。
谢庄步态安详地带着两个高手走了出去。
门口聚集的人群见谢府开了门,里面走出来一位相貌堂堂,面貌儒雅的中年郎君,以及一位花白头发的老者和一位中年精壮汉子,那怒吼的声音更大了,要是胆小的人,恐怕会被上千人发出的这种声浪给吓趴下。
但是,可惜此时走出来的人是谢庄。他这几十年养气的功夫可没白下,面对这种场面丝毫不惊慌。
他抬了抬手,示意门前的人安静下来。
尽管他一字没说,可是那上千的刚才还怒吼的人里面还是至少有三分之一以上的人见到谢庄的动作安静下来,没有再发出吼声。
现场怒吼的声浪即刻就小了不少。
这时谢庄左手边的那中年精壮汉子说话了,也没见他使什么力气,仿佛是平常说话一样,但他说话的声音却是宛如利剑,刺穿了现场的声浪,让他嘴中的话传到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的耳朵里面。
“你们都静一静,这是我家尚书大人,乃是天下第一名士,你们有什么话可以跟我家尚书大人说。”
他的话音刚落,立即就有人喊起来:“原来是天下第一大名士,谢尚书来了!”
谢庄这些年的名望越加高,说他是天下第一名士并不过分,再加上他此时已经成为了朝廷的中流砥柱,本身是宰相,兼领吏部还有掌握禁军,他的权力仅次于桓翌和王涛,在当朝排在第三。
所以,他一出现,经过他身边的护卫周坦的口,门口那些聚集的人知道了他是谁后,绝大多数的人都停止了说话,谢府门前立时安静下来。
领头的络腮胡子校尉本来还想挑动众人继续闹事的,这会儿见了谢庄他的声音也小了下去。不过,他的嘴里依旧是絮絮叨叨,反复控诉着谢家仗势欺人,胡乱杀人的话。
谢庄看向那络腮胡子的校尉,问:“你就是领头的人?不知道你姓甚名谁,是谁手下的校尉?”
他只不过淡淡开口,但是身为宰相的威严还是让那络腮胡子的校尉被震慑住了,他咬咬牙,大声道:“我乃是桓大将军城外荆州军营中的校尉,名叫李特,你们谢家害死了我手下的几十个兄弟,我们不服,今日无论如何,你们得给我们个说法,交出凶手,不然……”
“不然怎么样?”谢庄继续淡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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