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风煦日,微风柔柔,茫然四顾间,但见红檐灰瓦,黑匾蓝店招,长衫短袖各式人等来来往往,模模糊糊似有一人回头浅笑,眉眼清朗,谈吐爽快,许庭芳有些恍惚,不自觉便抬腿往城外三醉楼走去。
进得三醉楼,许庭芳左右看了个遍没见严容,不免失望,掌柜过来打招呼时,忍不住问道:“那日与我一起饮酒的小兄弟可曾来过?”
“来过,刚走……”掌柜把刚才的情形说了,却说不清楚。
简雁容和陶不弃说话很小声,三醉楼的桌位离得远,掌柜听不清,也没有食客知道他们说了什么,都只知严容和陶不弃说了几句话后,一前一后出了三醉楼。
陶不弃骄狂放肆,严容碰上他准没好事,似被兜头浇了盆冷水,许庭芳转身急忙朝京城方向追去。
简雁容在江边寻了块石头坐下,心头怅怅,便拿身边够得着的物儿出气,把附近的草儿捻了,一截一截当飞镖发射。
江面碧波浩渺,画舫雕梁描朱翘角飞檐极是好看,不时有清音妙韵传出,简雁容直呆到近晚方离开,一路上拖拖沓沓,只盼着简蕊珠到侍郎府后没见着自己已离开。
侍郎府比往日静谧,这静谧里却又蕴着不平常的涌动。
难道蕊珠已进府,闹出笑话了?
简雁容一惊,往程秀之上房急奔。
上房门上宝石青绡绣瑞草云雁洋缎门帘轻荡,门一侧,简蕊珠一身男孩儿装扮,垂首恭恭敬敬站着。
“你怎么进来了?”简雁容大急。
“我说我是你弟弟严锐,衣食无着,侍郎爷仁慈,就让我进府了。”简蕊珠朝简雁容挤眉。
程秀之那妖孽竟又是不闻不问就招人进府?简雁容大急,未及多想,掀了门帘进去,大叫道:“爷,不能留那小子……”
后面的话在进房后像被利刃拦脖一刀似噎了声气儿。
程秀之和程清芷兄妹两个在房中圆桌边坐着,程清芷面上泪痕斑驳,似入秋的第一场寒雨扑打了甫绽放的菊蕊上,花瓣噗噗簌簌颤动,欲坠未坠楚楚可怜。
她不是和许庭芳一起离开的吗,怎地如此伤心?又怎地这么快便回府了?
想不明白,心中没来由地有些窃喜。
两兄妹正在说伤心事,自己进来的忒不是时候了,简雁容微躬身急忙往外退。
“慢着,你刚才说谁不能留?”程秀之喊道。
“这个……”简雁容脑筋急转想着怎么圆话儿。
被打岔了一下,没那么冲动了,简雁容猛然想起,程秀之最爱作弄自己,若说出不要留简蕊珠的话,他定是偏要留的。
程秀之本来没听清,见简雁容小脸纠结,明白了,大乐,笑道:“门外那个小子是吧?爷本来不想留的,听说他是你弟弟,便罢了,去跟程昱说,把他留下来,园子里花匠缺个人帮忙,就让他到园子里去,亦不必签卖身契,为奴一年,月例五百钱。”
果然又是装腔作势捉弄自己,简雁容暗暗流泪,双眸含怨幽幽望程秀之。
“怎地?”程秀之温柔柔笑,一双凤眼风情迷离,似春水轻漪潋滟,瞧得人小心肝都要酥了化了,“你想让那小子也做爷的贴身小厮?”
若是和蕊珠一起侍候程秀之,整日眉对着眼,这日子不要活了罢,简雁容急忙道:“小的这便去向程总管传爷的话。”
脚底抹油急溜出去。
简雁容领了新裤子回到房后,看着自己的那条破裤子闷怒不已。
“简蕊珠,我不扳回这一局誓不为人。”
除了裤子破了,小腿也划拉开一道血口子,虽然不深,可很疼。
简雁容爱财好色,惜命,更怕疼。
身为奴才,当然没人帮她请大夫,更不会有什么止血药膏抹,伤口长长的一条像蜈蚣趴在腿上。
也不知会不会留下疤痕,虽然是在小腿上,可若留了疤,看着也闹心。
怎么作弄简蕊珠一番雪耻报仇呢?
简雁容沉思着,一阵清脆的笑声远远传来,她这里没打上门去,简蕊珠寻过来了。
哼,动刀子的事简蕊珠都使出来了,她搞些小动作也无所顾忌。
简雁容飞快地拉起绳子拴到门扇上,绳子的另一头绑了捕鼠夹。
夜里老鼠吱吱喳喳扰人清梦,她前几天特意做的这个,很是管用呢。
机关做好,脚步声也来到房门外了,简雁容飞快地歪到床上,把裤管一圈折叠一圈挽得高高,一条伤腿吊到床沿摇晃。
哼哼简蕊珠,让你看着你的杰作无话可说。
“爷,我哥就住这里,小的先告退。”门外简蕊珠道。
爷?程秀之也来了吗?简雁容有些慌,拿不定主意先去解下老鼠夹,还是先把裤管放下,犹豫间,房门被推开了。
叭哒一声,破冰似的脆响,老鼠夹荡了过去,不偏不倚夹住了程秀之一只脚。
铁夹子可不认老鼠还是人腿,逮着便往死里夹。
惨了!简雁容叫苦不迭。
以程秀之龇牙必报的性情,不把自己收拾得脱层皮定不罢休的。
怎么办好呢?
简雁容坐起身捂着小腿肚喊叫起来。
“好疼啊,疼死我了……”
程秀之自入仕后步步高升极得皇帝宠信,还从没遭过这样的罪,张嘴正欲发火,忽听得简雁容嗯嗯啊啊呼疼,那声音微沙哑,哑里又带着甜腻,似爪子在胸腔里挠过,既疼又麻,整得人骨头都酥了。
循声望去,白玉似一截小腿扑了满眼,脚趾玲珑纤巧,珠圆玉润,肉嘟嘟煞是惹人怜爱。
没摸上,已觉又小又软,若是咬上一口,轻轻地舔,细细地吮,想必如尝春天里第一口拔节鲜笋,满嘴的清甜滑嫩。
觉察到自己竟冒出如此荒唐的念头来,程秀之不由得愠怒。
怪道许庭芳不识得面目时便为她所迷,原来面上清朗风趣,骨子里却骚的紧。
“爷,你怎么来了?”简雁容见他半晌不吱声,摸不透他心思,越发惊怕,哼声转低,面上急堆叠起笑容。
“给你送药来了,看来伤的还不轻。”程秀之笑得宛若娇花,缓步朝床前走来,白纱交领里随着他身体的移动轻颤,领口下锁骨时隐时现。
“多谢爷,小的不要紧。”简雁容唬得小心肝扑咚跳,不敢直视,忙忙低下头,这一低头,程秀之腿上的老鼠夹想不看到都不行。
老鼠夹刚制成时简雁容试过它的威力,当下更惊怕。
“爷,快把老鼠夹扳下来。”
“好啊,”程秀之从善如流,在床沿坐下,抬起伤腿搁到床上,“帮我取下来。”
只要他肯不追究,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清了。
简雁容凑上前动手,只盼着快些解开送走这活閰王。
柔润的一双手在自己腿上忙乎,指尖移动间时不时在自己腿上勾上一下,虚虚实实,脆而轻快。
程秀之笑得更欢快了,简雁容把老鼠夹解下扔到一边了,他也不下床,把袍裾撩开挽起裤管,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瓶子,笑呵呵道:“给爷上药。”
伤口很深,像狼牙咬上,血糊糊几个黑洞,的确需要上药,不过,隔着裤子解老鼠夹已是极限,再用手指拈了药膏帮他涂抹成什么样子?
简雁容一百个不愿意,又不知怎么推托,眉头皱成一团很是苦恼。
真真儿有趣,程秀之暗笑,凑了过去在她耳边吐气如兰:“怎地?被伤口吓着了?”
吓着倒没有,又不是伤在自己腿上。
耳边热气腾腾,仆从的床委实小了,程秀之这一挪,简雁容被他挤到犄角旮旯了,小木床嘎吱嘎吱作响,灯影里面前一张脸含春带露桃花面,简雁容脑子里轰隆隆雷声大作。
情急之中,简雁容忽想起,往日和简蕊珠斗气骂架时,简蕊珠说过她抛媚眼比人家翻白眼还恐怖。
“爷,我涂啦,你忍着点疼……”简雁容捏着嗓子娇滴滴喊,半睑眉,眼角斜飞,羞人答答朝程秀之抛媚眼。
本是极好看的黑白分明一双大眼睛,这一翻,却只见眼白没有眼珠子,再配着娇揉造作的那一嗓子,程秀之周身长满鸡皮疙瘩,秀美的脸颊一阵青一阵白。
“爷,爷你怎么啦?怎么脸色这么难看?”简雁容大叫,声音那个响亮啊。
鬼叫似的一嗓子,声震云宵,只怕半个侍郎府都能听到了。
让人看到眼下的形景,这脸便丢大了,程秀之气得抓起被子朝简雁容兜头蒙去,极想就这么把她闷死算了。
想想便罢,自是下不了手,骂了几句拔腿走了。
哈哈哈!退敌成功,简雁容高兴得就那么裹着被子,大蚕肾蛹似在床上翻滚。
小木床不堪戏弄,嘎吱嘎吱抗议。
“唉,什么时候能睡妖孽睡的那张紫檀拔步床就舒心了。”简雁容叹气。
程秀之那张床床架是上好的紫檀,滑腻润泽,精雕细刻了人物鸟兽各式花纹,那巧手木工活儿摸着就让人喜爱得肝儿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