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几十人的队伍肃然无声地疾驰,俨然如军队般肃整利落,裹挟着让人不敢阻拦的凌厉气势。
待离开了景东厅的地界儿,再往西便是通往元江府的路径。穿过之前的大片树林,前方是一望无尽的荒芜黄土道,在不远处的小土坡位置,隐隐有阳光折射在甲胄上发出的光亮,在黄土尘沙的掩映下,熠熠闪烁。
由于骑行的速度太快,勒住马停下来时,烈马不堪疼痛发出一声嘶鸣。马前蹄高高地扬起,马背上的少女拽着马缰,在翻腾起的滚滚黄沙中,就这样将马停驻。
在她身后的黑衣死士也跟着停下,大队人马的动作使得尘土乱飞。
土坡前,正是大明卫所的军队。
景东厅的卫指挥所,也早就接到命令要拦阻一个正值芳龄的少女,然对方能横跨三座府城一路来到景东,可见是相当不简单。却没想到等来的竟是一队黑衣弓弩骑兵,那为首的少女,咄咄逼人的美丽容颜,却也凛冽如霜,一双冰雪般清透的美眸,让人不敢直视。
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虽然场面有些意料之外,仍是面不改色地说道:“沈小姐,下官景东厅卫所指挥使武千勋,在此恭候小姐。”
武定州的百户长,云南府的千户长,到了景东厅,居然出动了最高长官卫指挥使。
朱明月忽然很想抚额长叹,她是何德何能,让滇西四府的一应卫所军官倾巢而出。
“武指挥使是想要阻拦小女?”
此情此景,叙旧是再不可能了。朱明月也没说客套话,直截了当地问他来意。
待她这厢略略走近,武千勋才发现在她胯下的藏马,居然没有脚蹬。
这样在上马时不仅没有可供的借力,骑跨在裸马的背上,唯有抓住缰绳并用腿夹紧马腹,才能在马匹飞驰的时候不致摔落。换做寻常男子都是不敢,更别说还能马上直立。可她刚刚那一手驭马的手法,已经不逊于身经百战的骑兵。
“在此之前,下官给沈小姐带来王爷的话。”
他咳嗽一声,朗声道。
朱明月等着他往下说。
“回来吧。”
什么?
少女些许的怔愣没有逃过武千勋的眼睛,而让他当着两百卫所将士的面,说出这样的话,也颇有些臊得慌。清了清嗓子,他绷着老脸继续道:“玩够了,就回来吧。本王既往不咎。”
铿锵的话音,复述起来没有丝毫的语调起伏。朱明月却忽然有种感觉,在沐晟的眼里,她似乎就是一个胡闹任性的小孩子,等她在外面玩累了、闹够了,他便要把她领回家。
面前是精锐骑兵、滚滚黄沙,身后则是凛凛弓弩手、挟势凌厉,然而前一刻还浸润在血腥和杀戮中的心绪,蓦地就回到了阳光明媚的那一日,莲湖岸畔花圃苑中,他一袭锦缎黑袍泛着蒙蒙白光,花间相遇,短暂的独处,他眼底眉间一片霸道却分外温柔。
再多的利弊权衡,再冷静的思虑和考量,在此时此刻仿佛都要因为那一句话而烟消云散。不存在任何猜忌和谋算,也没有家国大业、社稷安危,只有那日的烟雨湖畔,他负手立在船头时的衣袂翻舞,风满袖襟,与她遥遥相望。
朱明月的心里忽然一酸,可她转瞬又想起了爹爹满是胡茬的脸,想起多少个漆黑冰冷的夜晚,被宫正司抓出的死士为了保护她,宁可服毒自尽;想起皇城被围、兵临城下时的那一夜宫闱大火……她一直诚心感谢老天,让她能够平安出宫,让她的爹爹在靖难之役中幸存下来,让成国公府在改元永乐之后建立不世功勋。但是太多太多的人,因此付出了生命,而她欠下的债,终究是要还的。
“武指挥使把话带到了,便请回吧。”
朱明月拉了拉缰绳,让出道路。
武千勋一怔,似是没想到她这般干脆地拒绝,有些不悦地说道:“王爷的话是带到了,但是王爷的军令,下官无法不从。”
朱明月攥着缰绳的手收紧,“武指挥使真想要拦小女?”
黄杨大弓沾了人血,似带着腾腾的煞气。武千勋的目光从她身后的几十个弓弩骑兵扫过,朗声道:“沈小姐身后有三十二人,下官却带着两百人,人数上小姐已然不占优势。这里离景东厅也不远,五千卫所军队,难道还拦不住小姐这几十来人!”
“武指挥使,不能放了他们!”
未等武千勋说完,从对面又上来一拨士兵。最前面的是个哨卫,骑着骏马飞驰而至,人影一晃就跳下马,大喊道:“武指挥使,不能放了他们,这些人刚刚把土司夫人给杀了!”
后面的士兵也是景东厅卫所的,与陶氏土司府的武士兵分两路,寻着踪迹来追踪这批黑衣弓弩手。倘若不是武千勋一队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越过前面土坡,朱明月便要与之分道扬镳。两边队伍化整为零,也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
武千勋闻言虎目一瞪,“什么?”
那哨兵把景东内城发生的事,言简意赅地向武千勋汇报了一遍。后者眼底怒火顿起,大吼道:“沈小姐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跑到我景东厅来杀人!”
下一刻,“刷”的一声,武千勋身后的两百人马齐齐拔出雪亮的马刀,将朱明月及身后的三十几个人团团围住。
对阵的气势,让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
少女从始至终都没有做声,面上更不再有情绪波动。一侧的阿曲阿伊已经吓得肝胆欲裂,张大嘴说不出话来,却见朱明月在马上转身,给了那个黑衣弓弩手的头领一个示意。
那领头的黑衣人一直在后面静候着朱明月跟武千勋说话,此刻提了提缰绳上前来,却是从腰间摘下一块象牙牌,扔了过去。
“武指挥使,你可认得这个?”
武千勋接在手中,一看,雕刻着双龙吐珠纹饰的牌子,上书:锦衣卫校尉.张晓谶。
“你是北镇抚司的缇骑!”
武千勋做梦也没想到,这拨人居然会是锦衣卫。然而校尉只是锦衣卫缇骑中比较低等的军官,品阶等同于差役,在他堂堂一个正三品卫所指挥使的跟前,是要下马行礼的。但是来者面色穆然沉敛,不卑不亢,显然没有任何拜见长官的意思。
“就算你是北镇抚司的人,缇骑所负责的是侦察、缉捕,有何权限在我景东厅当街杀戮无辜!”武千勋将那象牙牌扔回去,一张老脸黑似锅底,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上,是随时出鞘的动作准备。
“武指挥使,那些人并非无辜。”
来人在马上双手一抱拳,面不改色地说道:“事先没有给武指挥使消息,擅自进入景东厅府城,是在下等人鲁莽唐突。但事出突然,北镇抚司得御前首肯,亟须清理门户。”
他说得极是客气,但武千勋心知肚明,锦衣卫直接对皇上负责,北镇抚司又专理诏狱,可自行逮捕、侦讯、行刑和处决,连三法司都管不了,根本就不用跟谁打招呼。
然他不为所动,更有些怒不可遏地说道:“御前首肯、清理门户?御前让你来景东厅杀害堂堂陶氏土府的女主人!”
张晓谶叹了口气,又从怀中拿出一件东西,高高举起,“皇上御赐印鉴在此,见者如面圣上。”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武千勋满腔的愠怒和质疑,在那一刻都化为了错愕和震惊。这个身份煊赫的武将,急忙从马上跳下来,一掀前襟单膝跪地。在他身后的两百人队伍齐齐下马,同跪俯首。
“吾皇万岁!”
张晓谶手里的这方印鉴是改元永乐后,皇上亲赐给姚广孝的,代表着至高无上的皇权,也证明姚广孝御前第一军师的无上尊荣。而姚广孝居然让人把这个带出来了,看来这一趟不仅是来办她的差,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需跪地叩首,但沈家小姐并没有下马。武千勋心里忽然就是一紧,这代表什么?莫非这沈家小姐也是北镇抚司的人?
“原来张校尉是办皇差而来,下官岂敢阻拦。但是玉夫人好歹是进过陶氏宗祠的土司夫人,倘若是陶氏土司府追究起来,还请张校尉出具一份文书证明。”
武千勋的态度明显缓和了一些。
“武指挥使请放心,在下回京复旨时,自会禀明一切。”
武千勋闻言点了点头,随后,目光很自然地又落到了沈家小姐身上。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去阻拦她,而黔宁王传来军令的时候,并没有提到她居然是这样的身份。他该怎么做?他还能做什么?堂堂的正三品卫指挥使,面对着这些连皇亲国戚都奈何不了的锦衣卫,忽然有种无法宣泄的怒意,却又说不出指摘的话来。
那厢,张晓谶忽而开口道:“武指挥使,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在下恳请武指挥使对小姐的身份守口如瓶。”
武千勋心中的疑窦更重,“那她究竟是……”
那身份低微的校尉静静地看他,没有任何回答,只是拱手道:“武指挥使,若无其他事吾等便要就此告辞。多谢武指挥使的体恤,多谢景东厅卫所的成全,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必定感念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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